我拆开天津市文联的一封来信，原来是文联主席冯骥才写的，信纸背面结尾处写道：“随信寄上一幅字，留做纪念吧！”我小心翼翼展开中堂，“静则远，远则阔”六个大字清晰地映入眼帘。我不由想起为冯骥才“寻根”和陪同访“根”的情景。
寻根1992年春，全国文联执行副主席、民进中央副主席、当代著名作家兼画家冯骥才准备来甬举办敬乡画展，受宁波市人民政府凌国莲副秘书长委托，为其三赴慈城寻根。
我曾在慈城镇旁崇本学校（清光绪三十年创办）当过教师，看到画展组委会领导说的“五马桥”三个字，我想起编辑《宁波市江北区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在慈城采风时，路遇一位花白胡子的长者曾指着四叉路口对我说：“当年历代书香门第首推冯家。历代慈城出了534个进士，其中4个状元、1个榜眼、3个探花。那时的五马桥就在此地，东南西北四座桥，四桥中间能平行五匹马，威风凛凛，附近是按阴阳八卦造的冯家高楼。还有前新屋、后新屋。冯家半城屋啊！”
3月17日，由宁波驱车向西北行18公里到慈城。民进会员、慈城中学教导主任王龙年陪我穿过已成平坦大道的“五马桥”，见到冯家一幢幢房子，进冯祖年家。说来也巧，这位宁波化机厂慈城分厂厂长冯祖年的父亲冯德才正是冯骥才的堂哥，但冯祖年全然不知，见自己的老师陪人来，说“父亲已故”，请冯友楣老先生说说。冯老先生近80，从上海退休一直住在冯家。他回忆：冯家后分为“元、亨、利、贞”四家，我是“贞”家下代。对天津亲戚没有印象。但他好心告诉我，前些年，有一位湖北人来寻根，正茫茫然不知所措，忽闻原冯家祠堂大门口有“大树将军后，凌云学士家”对联，即刻转忧为喜。原来旧俗冯家嫁女，随带这副对子。因其箱子底正藏此墨迹，高兴地完了心愿。王主任告诉我，听说慈湖中学一退休教师有冯氏家谱。过师古亭，至慈湖中学教工宿舍，入冯祖延家，见墙上中堂画、条幅对联、横匾，俨然是美术教师之画室。他称冯家甫字辈为叔叔，想是冯骥才同辈人。又说经常与冯德才的哥哥冯涵才相处，隐约听涵才大哥说起过天津旧事，记不清。此后不久，慈城镇委统战科长胡惠儿来电话说，慈城五马桥冯家确有人到天津谋生，后留子孙在津门，其老家为冯祖年的伯父冯涵才先生所住。
4月11日我们再次来到五马桥，适逢冯涵才、冯祖年去绍兴奔丧，不遇。冯祖延告知我：友人杨国瑾去过冯祖年家，祖年回忆起亡父冯德才在天津一家洋行工作近10年，一直住在冯家到天津创业的亲眷家里，父亲称他为“相叔公”。冯祖延陪我们到杨国瑾家，他也外出，我请冯祖延向冯涵才家了解清楚后告我。当胡惠儿告知我，冯涵才说出了当年冯家到天津去的前辈和他的两个儿子的姓名，说出了自己父亲的姓名、大号和奶名时，我真如发现新大陆般高兴，因这正好与冯骥才父亲对上了号。看来，冯骥才的父亲的确是冯涵才父亲的同一辈人。
4月15日，我又到慈城，知冯涵才由天津福禄林大酒店的相叔公冯友苓介绍，在天津禅臣洋行工作近10年。另外，冯涵才所住民主路1号房子，为当年冯友苓出钱、冯涵才的父亲冯香士组织建造，原想从天津到慈城可以歇歇脚，后感到不需要，明抵暗送给冯涵才。
冯祖延问我有没有收到他昨天寄出的信，我回答没有。他说13日去过冯祖延家，亲面落实，确定无误。详细情况信内告知。回到单位，阅信后知冯祖年约杨国瑾一起到冯祖年家，正好在奉化溪口的宁波林校教书的祖年的哥哥冯祖祥也在，兄弟俩一致肯定父亲在青年时期去天津谋生，工作由父亲自称相叔公的长辈安排，住在相叔公家长达10年，祖年的姐姐冯丽芳就出生在相叔公家，正好与冯骥才同岁。冯祖延在信内画一草图，注明五马桥和我们第二次去慈城的五马桥旁的停车处，还有民主路旁的我们张望过的冯祖才祖宅。我心里有了底。
访根1992年4月20日，四辆汽车同时到达宁波慈城民主路，我见到长长的围墙间已敞开着。
大冯（冯骥才喜欢大家这样称呼他）跨进161号大门，向左迈下台阶，走过一段石板路，进小门，有一个小小的明堂，右边是房子。大冯左右交替，重重的在青石板上跺脚，脸上显出特殊的异样表情。
大冯动情地说：“这是初次回家乡的一种百感交集的感情。我极力想用自己的脚敲醒历史。我希望时光倒流70年，重新看到我的祖父、父亲当年在这座古城生活的情景。”
大冯的堂哥、78岁的退休中学教师冯涵才和堂嫂周杏云出来与大冯的妈妈、二姐会面了。大冯走到堂嫂跟前，说：“我有三个姑姑，我的姑姑也是你的姑姑，你知道他们的奶名吗？”
当过六年数学教师的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分明是在检验方程的根。哪知堂嫂笑嘻嘻地点头：“晓答，晓答。”大冯立即建议，由自己叫“一、二、三”，边用右手使劲挥动三下，堂嫂一下来了劲，合着大冯的另外三下重重挥拍，两人不约而同地大声呼唤：“阿娟、大毛、小毛。”无意中，大冯误将小毛呼作二毛，堂嫂急呼：“叫错了，叫错了，是小毛不是二毛！”大冯一顿，即刻应喏：“对、对、对，是小毛不是二毛。”这一阵普通话夹杂着宁波话的高叫，洋溢着真情，消除了疑虑，充满着欢乐，激动着人心。
冯家亲眷团聚了，紧紧拉手，互相询问，亲切交谈，合影留念。亲情醉人，亲情甜人，亲情甘似清泉浓如酒啊！参加团聚合照的有大冯和他的妈妈、二姐、二姐夫、妻子、儿子冯宽，还有堂兄、堂嫂、远房堂兄以及小侄子一家三口。大冯还为明堂的大石磨盘、石捣臼、酒坛子照了相。
大家穿过正房，出后门，见好多树木花草，此时矮墙上的黄蔷薇正开得茂盛，这是大冯的爷爷在时就种上的。来到右边菜地，大冯慢慢走向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下方，缓缓地蹲下身，庄重地装了两杯土。大冯说：“这是世界上最重的土，一点也不夸张。这其中的内涵太深了，历史、文化、情感、往事……”他还深情地说：“这两杯土，一杯与已故的父亲葬在一起，一杯放在我书房的案头。”是的，祖宅的土能慰藉亡灵，祖宅的土能惹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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