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五年四月二十七日，马叙伦出生在杭州一个家道中衰的知识分子家庭里。他家祖居浙江绍兴府会稽县东胜乡车家弄。高祖马应风是农民。曾祖父马秀明十二岁时离家到杭州谋生，拜师学习制鞋手艺，到壮年时自己办了步云斋小店，勤勉敬业，渐至小康，他始终不能忘记幼时的困苦，所以常以钱物周济穷人。祖父马文华，字焕卿，自幼好学，青年时举于乡，后赴京登第，咸丰二年中副贡，八年中举人，九年中进士，授吏部主事等官职。他为官清廉，好交友，乐于助人，任职二十余年，在任上病逝，但家中无斗石之蓄 。父亲马琛书，字献臣 ，幼年聪颖，学习刻苦，做事认真，喜读经学(训解或阐述儒家经典之学)，尤其爱好小学(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的总称)，手录群书训诂累寸积尺，但因年轻丧父，赡养全家，终未得志，只仅做过县学的生员。
马叙伦出生时祖父马文华已经病逝两年多了。为了维持全家三代近十口人的生计，马叙伦的父亲日以继夜地为人书写条幅扇面达五六十幅，后来杭州织造府聘请他为治幕府，他带病就任，朝出理事，夜归则录书摹字，勤奋不息。他虽繁忙，但广交四方之士，对友人以诚相待。
父亲对马叙伦寄予很大的期望，他给不满四岁的幼子请了破蒙老师，举行了隆重的破蒙仪式，并亲自教读《小学韵语》和写描硃字。幼年马叙伦的聪慧使父母颇感欣慰。一个夏天的傍晚，巷里二十几个年轻的读书人聚在一起比赛写字，不满十岁的马叙伦也参加了比赛。他笔力俊逸雄健，崭露头角，围观者齐声喝彩，誉其为壮苗新秀。
但是，不幸突然降临。腊月里一天的下午，正在先生家高声诵读的马叙伦突然听到急促的叫声：“履官（马叙伦的乳名），偌母叫偌回去。”他向先生告辞后急速赶回家去。原来，父亲在前一年因光绪大婚织造府来往奏章纷繁，通晓算术的他日夜操劳，以至咯血，加之本年春天，爱如亲子的长侄夭折，秋后老母又病逝，他悲痛万分，咯血加剧，病情更加恶化。
马叙伦回到家里，见父亲脸色苍白，痛苦不堪，他心如刀绞。父亲眼中饱含着辛酸和期望，拉住他的手，双唇微歙，断断续续地说：“大……儿……”，声音凄悒不属；又对马叙伦的母亲徐徐地说：“取瓮中花……生子……给……他……。”马叙伦双手颤抖，接过花生放在怀里，泪如泉涌。子夜，父亲痛楚地离开了人世。
马叙伦的幸福童年也随之逝去。沉重的家庭负担完全压到了母亲身上。刚强的她昼夜操劳，靠着十指刺绣维持生计。她摸着马叙伦的头顶说：“你爸爸没有得志，是他一生的恨事，你要替爸爸争气，继承你祖父的书香啊……”十一岁时母亲将他托付给父亲生前好友苏州的汤颐琐，期间从汤先生和刘先生读书，学了《论语》、《孟子》、《诗经》、《书经》等。十三岁时被叔父接回杭州，因请不起先生不得不到义塾读书。他聪敏好学，先生们都喜欢他。
一八九八年秋天，发生了“戊戌变法”。清光绪采纳了康梁建议，准备废科举，兴科技，奖励民办工业，实行言论自由，召开国会以行宪政。第二年果然在杭州办起了“养正书塾”。马叙伦征得母亲同意后进入这所学堂读书。
养正书塾受古今中外文化思想的影响，成了一所不今不古不中不西的学校。学校设有国文，历史，掌故，地理，数学，外语等课程。马叙伦入学时基础很差，但他天资强敏，又奋发努力，不到半年就名列前茅，成为班中“翘楚”，不断升入较高的班级。
不久，班上来了一位陈老师，他衣着简朴，讲一口难懂的温州话，学生们都把他当成是乡下老先生。马叙伦倒是懂些温州话，又终年布衣布鞋，所以把陈老师当作“他乡故知”。他后来得知，陈老师名叫陈黻（读若服）宸，字介石，翰林出身，是当时著名的历史学者，知识渊博，作得一手好文章。陈老师的教学，“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尤其能从古书里联系当今，阐发新意。马叙伦十分敬重陈老师，而陈老师也十分器重他，曾把他当作“杰出之才”介绍给蔡元培。
当时教员室里有申报，新闻报，中外日报等三种上海报纸，学生看不到，陈老师便讲给学生们听。一天，他叫马叙伦到教员室，沉重地告诉他：“八国联军进了北京，皇帝走了，国家危险了。”民族的危难使马叙伦痛哭不已。陈老师抚摸着马叙伦的头说：“你不要哭，慢慢对你说，你去息息吧。”第二天，陈老师给学生们讲了六朝五代和宋明亡国的故事，还介绍了许多书给学生们读，如王夫之的《黄书》、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和留云居士的《明季稗史汇编》中的《扬州十日》及《嘉定屠城记》等。马叙伦读了这些禁书，愈加痛恨异族入侵和君主专制，产生了民族民权两种观念的轮廓。
翌年九月，腐败无能的清廷与帝国主义签定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马叙伦面对列强的欺凌和清政府的昏庸，无比愤慨，久久不能平静。陈老师又引导他们读一些西方启蒙学者的著作。马叙伦读了《天演论》、《法意》、《民约论》等，进而受到了天赋人权，平等自由，建立共和，主权属于人民等思想的影响。这是时，他产生了强烈的爱国革命思想，立志推翻满请，建立民主国家，并积极寻找志同道合者。一年后他升入头班。他和汤尔和，杜士珍三人成绩最优，被誉为“三杰”，他们志同道合，结义为兄弟。以后，他们又结交了求是书院的蒋尊簋，蒋百里，史久光，李斐然，周承菼，许寿裳，钱家治等七名同学，他们互为同志，都准备毕业后去日本学陆军，一展革命之志。
一九○一年，养正书塾改名为杭州府中学堂，还设了六名师范生和一个预备班，三杰都在师范生内。师范生除本身学习外还要教预备班生。马叙伦效仿陈老师的教学方法，诱导学生发现问题，开展民主讨论，自由发表见解，所以很受学生欢迎。马叙伦等三杰用自己的奖学金办了小图书馆，购买了一些新书，订了一份陈叔通所办的杭州唯一的“白话报”，供全校同学阅读。此外马叙伦还在学生中建立了自治组织，利用课余时间发动低年级同学开展一些有益的活动。
学生中民主思想日益扩展，冲击着学校旧的传统观念和清规戒律。校中有一位学正，平日专横跋扈，引起学生不满。一次，三名低年级学生偶有小过，引起学正盛怒，他告到监督处，监督立即召集全校师生，要把三名肇事学生开除学籍。应同学之托前去疏通的马叙伦和杜士珍焦急万分，只得恳请总教习陈老师出面。陈老师毫不推辞，赶到学校，见监督正要写开除布告，立即劝阻，监督固执己见，不予理睬，陈老师便说：“那么我辞职罢。”学生们见此情景便轰动起来：“陈先生辞职，我们也走。”事态越闹越大。随后校方采取了分化手段，而马叙伦等仍坚持要求校方收回成命，因此马叙伦等被开除了学籍。
马叙伦渴望留学日本的愿望落空了。因为家贫，他再也没有机会在学校学习，便愤然走上了社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