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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暖雪

——探寻雪的文化密码

发布时间:2018-05-16  来源:《吉林民进》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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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北方的爱雪崇雪,可以追溯到北半球人尚雪拜雪的雪祭。来自古远遗存的雪,也需要艺术的审美与呵护,并由于千百年来的审美呵护风韵犹存而成为艺术中的热门题材,还是经典母题。

  打开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图》,就走进了宋以后最伟大的雪景山水。雪以自在洒脱的胸怀保藏对自然洁远淡逸的认识观,借用雪景山水包容古人崇敬和暖雪景的峻逸物象。再往时光深处步进,尤以雪景为伟大、为显赫的北宋山水画扑面而来,古人的精神气质以雪为载体还原呈现,将天体宇宙的信息潜入画中,使得时间与空间同在、气象和人浑然,寂静却深远,渺小却伟岸。天地间的两种力量运动和宁静,被似乎柔弱的雪所征服和平复,使静者动而不改其静、动者静而不失其动。宋代山水收藏了天地间的浩阔从容,收藏了天地雪的虚怀若谷。空间形态的高远深远平远层次纷叠,空间氛围的幽远阔远迷远神韵厚重。在这当中,雪成为一座艺术的桥梁,立住了山幽水远的意象。雪在文人画里遇到了中国最伟大的山水,文人画在雪景中拥抱了最崇高的山水。雪景山水营造的意境浸润了丰富内涵和审美意蕴,所以雪图就是艺术的雪赋。雪所代表的中国诗歌的精神意象,营造了山水意境里一个活的精神空间。雪的文化气场,古往今来无有退却;雪的皑皑之暖,与时俱增从无降温。兼容并蓄,淬砺致臻,雪景题材因所展现的天地间广漠的沉默而被奉为山水圭臬。

  西方称为构图,在中国画山水里就是造境。被东西方所关爱的雪,在中国被推崇为第一造境高手。宋代绘画所呈现出的文学化倾向,尤以山水画和雪景山水画的影响为最。在始于唐、成于宋、全于元的山水画学中,描绘冬景,南以寒林,北则雪景。最早的雪景图出自王维,最著名的画卷是《江干雪霁图卷》。以留白来表现雪的淡雅,以渲淡手法使雪山湿润如玉。《宣和画谱》中有王维《剑阁图》:当年诸葛亮于剑门关凌空凿石修建飞梁阁栈道,剑阁崔嵬、栈道峥嵘。此后的剑阁栈道,既成为雪景山水画的一个专门题材,还带动了许多文学典故成为特定题材,形成雪景山水画的独特画派。常见的描绘题材、画家热衷的景致,如雪夜访戴、灞桥风雪、踏雪寻梅,特别是快雪时晴:访戴图成为雪景山水画的一个著名母题。打开心扉面向挚朋,敞开胸怀仰面雪霁,快雪时晴!《世说新语》记载王羲之第五子王子猷雪夜走访戴逵,但到达而未相见,呈现的是魏晋风度之率真人格、超脱性情与隐逸思想。乘兴而来、兴尽而归,这兴来于雪也归于雪。留下的成语,雪夜访戴抑或子猷访戴、剡溪雪访,折射了魏晋名士风范。

  书圣王羲之的一封书札行书书法《快雪时晴帖》,道出他于大雪初晴的快慰心情并致亲朋问候,得到后世文人画家推心置腹的惊羡和五体投地的崇尚,清朝皇帝乾隆当属代表之一。《快雪时晴帖》被奉为王羲之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后的代表作,也以独到的角度提升了后人对雪的文化爱戴和敬拜神往。酷爱王羲之书法的乾隆,对此帖更是极为珍爱,誉其神乎其技,天下无双、古今鲜对,将其与王珣《伯远帖》、王献之《中秋帖》奉作稀世瑰宝藏于养心殿西暖阁,命名三希堂。墨汁金壶,睿藻古香,伴随《快雪时晴帖》名扬天下,快雪时晴不仅成为中国山水画的独立母题,也成为更加著名的雪一样的传世母题,还成为了中国文人的一种文化概念、艺术倾向、创作追求!食不厌精、景不厌雪,雪霁晴美、快雪率情。出自黄公望之手的雪景画作还有《九峰雪霁图轴》与《剡溪访戴图轴》,三图都是锋芒藏于积雪之中、以留白表现借地为雪之作。《九峰雪霁图》描写的雪霁景象,具备了以这种山水画风创作文人画的所有特质,也纯正地诠释了庄子“澡雪而精神”的净化精神、洁净象征。

  唐代王维与元代黄公望分别在自己的山水画论篇章里写下同一句话:“冬景借地为雪!”落墨地方的白黑是一种相对,表达中国传统哲学讲究的阴阳变化,这种阴阳互换给空白的空间赋予了深厚的内涵。借地为雪,就是把留白的地方空出来作为雪的白的样子,然后再把背后染出来,就把它给突出了。以见雪来识冬,以大白喻大雪积存,白也给了雪景的禅意以独到表达,心中意气、生机伶俐,给人一份清净安处的境象。山顶石坡以留白代表雪意深厚,寺舍民居以留白呈现深藏山中,山的宏厚和雪的容纳,掩映得恰到好处,天然和谐浑然一体。雪像山水画的社会意义存在于大自然的社会性里面一样,雪的清寒、透彻、明理的精神角色,也昭显出大白天下为冤透理的思辨。元代黄庚以诗“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喻玉而《雪》,辛弃疾以句“老无花态度,全是雪精神”喻梅雪高洁奔放。清朝雍正皇帝胤禛写诗可谓新奇,专给吉林而作更为新奇,题句吉林之雪实属珍奇。雍正以《渡句骊河》句“木落晴峦出,冰坚雪练长”,一晴一雪二字隐含快雪时晴之内蕴,慨奉祖先之圣地、钦羡长白山之雪。天地是一块大玉,雪在沁着,沁人心脾。暖雪铺开宛若巨幅宣纸慢慢舒展,中华书法像是天地绝色行云曼雪。1936年的陕北小院,雪霁下的桌案上笔走龙蛇聚地凝天,毛泽东的雪下出了一派雄浑荡气的画意诗情。仰天大笑出门去,春风得意马蹄疾。雪的气势与其雄才大略最相配,雪的气场与其磅礴浩荡最媲美。1673年的皇宫堂前,雪霁下的御案之上御笔金字沉凝缓步,康熙的天下第一福字成功救病皇娘,百病皆消!月是故乡明,雪是故乡暖,东方山水中国乡愁,白雪生处烟火人家。雪道上滑写出的是个福字,滑雪者用雪板蘸着阳光在雪上书法,滚雪者用身体蘸着地气在雪上书法,观雪者用梦想蘸着浪漫在雪上书法。蘸雪走笔、纵雪写意,把赠与你自己的福祉带回家,把天下第一福迎回家!从地理角度看历史,在此生活过的祖先的心愿和瞩望最终将福祉寄于这片土地上的晚生身上。而从历史角度看地理,则这里的人与自然间的牵挂牵绊形同我们自身,文脉基因割也不断、藕断丝也连。无论山水旅憩抑或中国山水雪景画观赏,都是人文精神诉求、生命穿透力的美学举动。雪的文化,对于真切领悟和正确品读中国北方整部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冬景中的雪季意象的深沉诗意,为回归正大气象的雅颂之声而提供了一把金钥匙……

  这就是被秋雨先生称之为流放者土地的中国北方和中国北方的吉林。流放也是流芳,其也历史地留住了很多不曾被注意的闪闪放光的东西。雪山水与雪精神,无疑是这当中可圈可点的壮美文明。真是近朱者赤、近雪者白,人们都纯净得幸福和因为幸福而纯洁。清代诗人袁枚说,晒太阳“近一分则受一分之暖”、望明月“高一寸则多一寸之光”,多好!其是在藏雪中颂雪,曲径里爱雪亲雪,那近的一分暖、那多的一寸光,都是快雪时晴的诗意与精神。鲍尔吉·原野有个句子“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来,犹如歌剧的序幕”,说的是轻,来如去去如来。这里的雪花默写的是个请字,那些个铺垫和铺陈是请你往下欣赏,静待雪以绵绵密密托举住挥洒下来的阳光,领受序幕后正剧的华章咏叹、华彩乐章。雪飘落的动作犹如戏剧缓慢的舞蹈动作,缓慢的水袖和背景音乐里的长音,让你看好并传达静气与回味的诗意。红装素裹的雪晴日,是一种缓慢的时间感,物理时间和心理时间融合如初,诗意的安宁使人犹如回到了初心,回归了初心的诗意和诗意的初心!雪说,忘了初心哪来情怀?没有情怀哪有诗和远方?以心鉴心,以行践行,雪沃肝胆,一往情深。雪的年华,布满在中国北方人们的生活细节之中……

  (作者系民进会员、吉林省政协委员、长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作者:冯堤     责任编辑:叶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