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非酒人

　　1992年举行张公的学术研讨会，我因在外地未能赶回来参加，写了一篇诗献给大会：“豪饮传天下，先生非酒人。一心为赤子，五卷著雄文。博采兼中外，精研析古今。笑看桃李盛，更酿百年春。”开头两句是化用鲁迅的诗句：“把酒论当世，先生小酒人。”

　　记得他跟我说，他访美时，美国人见到他就称道他喜欢饮酒，他们了解中国学人无所不至。这件事足见张公海量已有国际声誉，在国内学界大约更是无人不晓。他曾作过胃切除，大夫劝他戒酒，酒戒了，却染上吃糖的瘾。后来酒瘾回潮，糖瘾不减，于是酒糖并举。每至酒醉，妙趣横生。有一次在石家庄，他喝醉了，许多报刊找他约稿，他一一慨然应允，但次日醒来，一点也记不起，记者白忙一阵。但，张公可不是酒人，不过以酒为友，饮酒如谈心，借以遣怀。他的一生是在勤奋中度过的。从年青时挤在香港的书店里看书，到晚年双目患白内障，一直手不释卷。他精通英语，非常注意吸取西方语言学和语文教学对我们有用的东西，他更广搜我国传统的识字课本，非常注意研究我国语言教学的传统经验。他的《传统语文教学初探》一书有很高学术价值，受到普遍重视。所谓“博采兼中外，精研析古今”，是对张公治学恰如其分的写照。但看五卷《张志公文集》，几百万字都是为改进和提高中小学语文教学而写，篇篇无空文，字字为学子，张公的学风多么严肃，心灵多么高尚啊！这才是真正的张公，张公的本质。酒，只是添了一点潇洒。

　　两方印章

　　我喜欢学治印，只是玩玩而已。张公70岁那年春天，对我说：“给我刻块图章吧。刻‘今不稀翁’四个字。”我欣然从命。我喜欢这四个字，反杜少陵的诗意而用之，足见他不服老的精神。那以后，他虽然逐渐多病，而且出现明显的老态，却仍不知疲倦地做了许多事，包括主编一部巨著《现代汉语》和一套中学语文教材。去世前一个时候，他居家养病，又要我给他刻一块图章，印文是“弥勒弟子”四个字。我近视日益加深，已不能挥刀。就烦一位青年篆刻家治印，并且端端正正刻上边款。给他送去，他很高兴。他的书案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弥勒佛像，佛对着他笑，他也笑了。我完全知道，他并非忽然皈依空门，是从痛苦中寻求解脱，让自己的灵魂获得几分宁静。这笑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学者即将离开他心爱的事业，离开他热爱的人民，萦绕于心的莫大的痛苦啊！

　　20世纪内，我国语文教学界涌现出许多有卓越建树的大学者，其中成就最高同我们最贴近的首推叶圣陶、吕叔湘、张志公三位先生。我曾倡导并得到中语会同事们的热烈赞同，在全国语文界开展学习“三老”的活动，几年来已取得成效，愿这个活动继续开展下去。张志公先生同叶老、吕老一样，将永远活在语文教育工作者的心中。他们的语文教育思想将永远流惠语文教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