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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香记

发布时间:2018-10-17  来源:《山东民进》201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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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幼年家贫,长到八岁,尚不知鸡肉为何味。

  人问我,什么最好吃?

  我答,油条。

  问的人便笑,听的人也笑。笔者不知所以,也笑。

  一个周日,去同学家做作业,至中午,收拾书包回家,经灶屋时,一阵异香扑鼻而来,肠胃一阵翻滚,咕咕作响。问同学,什么?这么香。同学答,俺娘在炖鸡。说罢,瞅见他娘不在,领我进了灶屋。一口大锅上,压着木头盖子,香气正从盖子周边和木头缝隙里溢出来。同学掀开盖子,探手入内,抓了一块鸡肉出来。那肉正烫,他受热不起,赶紧放到我的手上。我也经受不起,遂填到口中,虽烫得“咝咝”吐气,仍觉奇香无比,几口吞下,连骨头也未吐出。回家后才觉口痛,拿镜子一照,舌头上竟烫了两个大泡。自此,才知鸡肉乃世间最好吃的东西。

  母亲常年养鸡,用鸡所生之蛋,换来平日所需之油盐酱醋。那时,农村多狸子、貔子、黄鼬等物,常来偷鸡,防不胜防。每丢一鸡,母亲必伤心数日。因此,不敢心存吃鸡之奢望。

  一日凌晨,鸡叫之声兀起。母亲打开屋门,边喝叱边拿手电筒往鸡窝处晃动。一只黄鼬拖着一只鸡,逾墙而走。天亮后,母亲沿着血迹,找到屋后的苇子湾里,寻回半只黄鼬吃剩的毛鸡。母亲将鸡褪了毛,剁成块,洗净,在大锅内炖出了满院子的香气。兄妹四人,每人分了半碗,吃得风卷残云,滴汤不剩。

  这年秋后,玉米入库,小麦播种。一只鸡吃了拌了农药的麦种,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中,一头栽倒。我大喜,依稀闻到了鸡肉的香味。母亲却不慌张,拿了一把裁衣用的剪刀,划根火柴,把剪刀烧了烧,算作消毒。然后,将鸡抱在怀里,用剪刀铰开鸡膆子,把里面的麦粒子全部清出,又用清水反复冲了冲,然后,往鸡膆子里塞了几粒玉米,用缝衣针一针一针地缝合。母亲给它做完“手术”,将它放在了鸡窝前的草窝里,就不再理会。那鸡始终如死了般,半睁半闭着眼,一动不动。我觉得它必死无疑,便拿一支马扎坐在旁边,静静地瞅着它。秋阳照在鸡的羽毛上,反射着柔和的光泽,我忍不住用手在它的羽毛上摸了摸,光滑,柔软,一如用新棉花刚刚做成的被子。我的手刚刚离开,它竟动了动。我以为看花了眼,仔细看时,它的小眼睛已经睁开了,眨了又眨,然后,它缓缓站了起来。我甚感遗憾,到了嘴边的肉,就这样变回了鸡。

  不几日,家里又丢了一只老母鸡。母亲在房后的苇子湾里唤了半天,也没有回音,只得黯然作罢。午后,我悄悄潜进了苇子湾,拨开已经枯黄的芦苇,对整个苇子湾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我最希望看到的,是半只被狐或貔吃剩的毛鸡,只有鸡到了这种状况,我才可以吃到。我花去了半天的时间,把苇子湾搜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一根鸡毛,却竟外地捡到了一窝鸡蛋,有七、八个之多,总算对母亲有了一丝慰藉。自那时起,我即养成一嗜好,常于闲瑕之时在草丛柴垛之旁搜索,希望发现鸡蛋或鸡雏,但终未能如愿。时至今日,每到郊区农村闲走,见了草丛柴垛,仍下意识地搜索一番,竟难改陋习。

  那只老母鸡就这样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时光缓慢地行走在我幼小的生命里,对于吃鸡的渴望与日俱增,尽管我知道这只能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美梦。那只老母鸡淡出我们的生活之后,忽然又奇迹般出现了。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十点多的光景,它慢慢地踱着步子,像一个凯旋的将军。来到院子中央,它忽然伸展开双翅,从两翅下竟降下一群叽叽欢叫的雏鸡,我数了数,竟然是十一只。母亲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见状大喜,回屋抓了一大把金黄的玉米粒子,撒在了它的身边。其它的鸡想凑过去分享,统统被母亲拿笤帚赶开。母鸡已饿良久,贪婪琢食,但仍不忘护雏,每见有雏走远,即用翅圈回身边。我心下一暖:这多像我们一家呀。作为“功臣”的老母鸡,终被母亲所杀。它已经养成了在外产蛋自行孵雏的习惯,俗称“不着调”。但外面着实凶险,它产的蛋不是被蛇所吞,就是被别人所获。母亲在一个月没看到它产的蛋后,终于狠下心来,拿它为我们兄妹解馋。那是我们家第一次杀鸡,也是全家吃到的第一只完整的鸡,每人得一平碗,大快朵颐。

  时年,笔者十岁。至今忆起,鸡香犹在胸腔。但今日之鸡,远非幼时之鸡,再食,味同嚼蜡。

作者:邢庆杰     责任编辑:刘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