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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

发布时间:2018-11-20  来源:《江苏民进》201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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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能抬头看到星空,这片天一定是高古的天,就像我们远去而又触手可及的童年,有隔水相望的幸福感,又带着点遗世独立的天真,这种感觉,我们姑且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眷恋。

  眷恋之物,必藏于柔暖内心,得或不可得,皆有一种敝帚自珍的稀贵在。我生于江南,童年夏天的夜晚,有时候会被大人带到露台上睡觉,最好的一个露台在我大嬷嬷家,四周雕栏砖壁,被水冲洗得干干净净,一派清凉。我大嬷嬷说话粗声大嗓,和其他几个姊妹,区别很大,祖母生的孩子,各个不同。但是她身上有一股意气风发的劲儿,一点也不像江南这边的女人,而是像原野、像极为空旷的山谷、像明朗阳光照耀下的大海,像没有开化过的一片喧嚣的寂静,这样一想,她在小桥流水边这样高亢突兀的一种性格,又变成高古的了,人性复杂的森林之中,一种让人妥帖、安全、温暖的东西,其实我挺喜欢她。

  这次来高淳,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到了她,我觉得她应该是生活在高淳的女人,在一片寂静的星空下,给摊在席子上的孩子吃水黄瓜、给他扇凉的一个母亲,又或者在庄稼地里挥汗如雨结束,兴致勃勃回家烧饭的媳妇,这种女人像地母,随便往哪里一扔就可以结出一串果子来,她们的嗓门很大,思维很慢,不去学什么琴棋书画,然而她们的勤快和野蛮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她们天真明媚,很容易被人忽视,然而一旦真不在了,你才会发现,缺了她,世界真的不同了。

  这就好比高淳的星空。

  梵高的星空里有能量,里面有一种流转的不确定和生命力,持续的饱满的生的欲望,在天地的洪荒之中奔流而出的一种人类存在的印记,它和莫奈的睡莲是不同的,后者有人类文明高处不胜寒的的娴静,然而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忘我。物我两忘,就是高淳夜晚的天,天上地上映照的星空。除去童年,我已经多少年没有见到过这样纯粹干净的夜空了,这种久违的干净的天空,简直就是直接滋生在我们头顶之上的,梵高和莫奈陪伴着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禁念天地之悠悠,吾沧然而深呼吸,高淳的天,高淳的空气,完全地治愈了我的疲惫。

  的确是疲惫了。辗转到南京,又辗转到高淳,已是临近黄昏时分,又马不停蹄地开一个冗长但是有深度的研讨会,而后是晚餐,与其说是晚餐,不如说是宵夜,因为吃到时候已经将近晚间8点了,却是没有人抱怨,这也许和研讨会的质量和深度有关系,在真正的高见面前,人们会表现出一种高度的自觉,付出或磨难,皆不成问题。这是人性中的优美与共性。

  这又不得不提到我们在高淳吃到的第一餐,夜间八点的晚餐,与我们习惯的审美与情调完全不搭界的一餐,一顿当地的农家乐,装修简陋,食器粗糙,蔬菜和肉食都扎扎实实摆在桌上,没什么好卖相,然而一碗热鸡汤下肚,身体各个细胞都逐渐苏醒过来,童年中鸡汤的味道,乡下亲饲的土鸡,殷切母亲悉心的熬煮,忽然就相信了一碗鸡汤或一碗小馄饨能把游子吃出眼泪的故事了,食物与空气是最无法作假的东西,全靠通感,不动用大脑便可明心见智。

  这和高淳的天空异曲同工,和慢城这样一个概念相辅相成,我们在都市里生活和行走,把大嬷嬷这样的人物抛弃在遗忘的生活里,然而有一天,身心疲惫却故作坚强的你,在摩登的夜店里,吃着手冲咖啡和精细甜点,身上散发午夜飞行的香味,然而最想做的事情,却是喝一碗她亲手煮的鸡汤,睡在她家清凉洁净的露台上,看一眼干净的天空,听听她的家长里短,你忽然就明白了她的好,明白了一种生活的真相,一种不去粉饰太平却天高云淡的喜悦与真诚,一种用自己劳作的手,创造饭食、创造安详、创造生活的妥帖感,忽然间你就解放了,原来生活不过是我们假设的步步惊心,王阳明说深谷幽兰在我心,一切自在皆如兰花悠悠盛开,慢城的出现,也有一种高古的风度在,像一位诚意的母亲,为一切奔跑的迷路的蹒跚的孩子,守好一个家,准备好自然的餐食与干净的床铺,抚恤每一个归来的哭泣的疲劳的孩子。这位母亲很慢,但是慢这个词,拆开来看,她的心与日光同在,天长地久地罩着你。

  我们就这样掌握了生活这个词的真意。

作者:苏文娟     责任编辑:刘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