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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叶至善一起唱古诗词

发布时间:2019-01-08  来源:《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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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袖殷勤捧玉盅,

  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

  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至善兄津津有味地配歌,出歌本,全无功利之心,不过既以自娱,亦以娱人,如他所说,“希望有机会听到您的歌声,唱的是我配的歌”。我的想法却俗得多,还在初版本问世时,我就琢磨着,如果开个演唱会,海报上不但列出曲目,还大书特书:屈原、曹操、陶潜、李白、杜甫、柳宗元、李商隐等词,亨德尔、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威尔迪、格里格、比才等曲,那是何等令人震撼的阵容!

  当时我有个小朋友正在北京音乐厅打工,那里承包经营的老板,是个热爱音乐又懂得市场操作的年轻人,没多久就把音乐厅弄得红红火火的,受到听众也受到有识之士称赞。我曾想借助于他们办这件好事,但还没等我找那个小朋友,中央乐团一换届,就在合同未满期时,断然收回了音乐厅。我不是从事音乐的人,在有限的朋友中,原来还想找找像姜嘉锵这样的歌唱家,一商演唱的事,知道他肯定会支持,但那想望转眼成了泡影,我也无心去“串联”了。

  我还是不死心。因为想到自己小学时就在音乐课上和课外受到包括李叔同、李抱尘、汤鹤逸这些先生编配的诗词名曲的熏陶,受用不浅,在我前面至少还有至善兄和于浩成兄他们那一代,无不如此。老于去参加了童年母校师大附小为陶淑范老师举办的敬老活动,会上大家放声唱的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唱熟了的抒情歌曲!

  在这里,我向中小学校特别是语文和音乐老师建议,可能的话,不妨从叶至善先生编配的曲集里找一些合适的,试着推广一下,既帮助孩子们体会古诗词的内涵,提升音乐审美的格调,同时也丰富了校园文化活动。于是我眼前跳出了一连串的曲目:

  李白的《关山月》,配意大利科特劳的《桑塔·露琪亚》。小时候唱这支歌,咬字是“桑达露西亚”,似为西班牙地名,以为是那里的民歌,那时配词为“你来看,你来看,浮云多灿烂……”现在唱李白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一样的辽阔无垠,一样的莽苍苍,犹如歌唱在西班牙的腹地或意大利的海滨。

  上世纪50年代唱俄罗斯民歌“草原大无边……”,是赶脚的马车夫临终唱给远方爱人的;现在拿来唱李白的《春草》,“燕草抽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仿佛出自同样的机杼。唱了李白代闺中人寄远,明白了俄罗斯那首《草原》也不过是假托车夫将死,来打动人罢了。你问,这样的歌小学生唱合适吗?我想,半世纪前的孩子们能唱《草原》,能唱《兰花花》,道理不是一样吗?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小学生,都迎风奔跑着唱过“好大的西北风……一二三四呼呼呼”,原是由美国G·F·鲁特作曲的《音乐在空中回荡》,旋律简单流畅,极易上口,现在配上杜甫平生唯一欣喜欲狂脱口放歌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简直就紧跟着诗人下三峡奔洛阳了。

  上世纪50年代我们从话剧《保尔·柯察金》中由导演孙维世配词的“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熟悉了乌克兰民歌《德涅伯河》的曲调,却不熟悉乌克兰大诗人舍甫琴珂的原词。这回以杜甫的名作《登高》来唱,也弥补了这一遗憾。德涅伯河赋予原来词曲的浑厚悲壮,与长江边诗人的沉郁顿挫,浑然而一了。

  如嫌这些曲子负载的感情和思想分量太重,想唱点轻快的,可以唱白居易《湖上春行》,用门德尔松《听,天使在歌唱》的曲子:“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可以用我国云南民歌《小河淌水》的曲调唱刘禹锡的《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还有情。”为了配歌,三字尾适当重复,另有一种一唱三叹的韵味。古诗配中国民歌的,还有吴文英《玉楼春·京市舞女》,配上我国维吾尔族民歌《阿拉木汗》,简直就像量身制作似的。想见婆娑伴舞,就不知是在古之西安、汴梁,还是今之乌鲁木齐或北京等地了。

  我们小时候就唱过英国T·H·贝利《多年以前》,至善兄说他是吹口琴吹熟的,后来才知道是久别重逢时唱的一首歌。那反复吟唱的“Long long ago ,long long ago”(多年以前,多年以前),就像《遥远的地方》中那“Длего,длего”(远方,在远方)一样,都是词短情长。现在配上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以孩子们的口吻唱,那是在一片彩色光景前不识愁滋味的欢歌,若干年后,比如到中年以后老同学聚会时唱它,就会像叶至善以至我这样的人似的,从中得到一缕怀旧的慰藉。

  至善兄做这件“古诗词新唱”的配歌,我以为无非是出于怀旧,我几乎收束不住的这篇文字,其实也是由于怀旧。怀念旧时唱过的歌,旧时念过的诗词,旧日时光中的亲人,老师,同学,朋友。是老境必然会有的心情吧。

  跟今天的年轻人、中小学生说怀旧,似乎太早,有点文不对题。但怀旧、念旧,总归是人性的一种表现。不是一般的追怀往昔,而是要找回值得珍藏的美好记忆。只要不是“恶性怀旧”,不是排他的,即不是强迫别人跟你一样想,一样做,甚至跟你一块回到从前去……那末,本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善兄去世3年了。我早就想写这篇文字,但不敢率尔动笔。你想,他在增订本出来后,又校出简谱中53处差错,亲笔列出勘误表,这不仅是资深编辑的严谨作风,且见出其平生为人的踏实负责。增订本出了11年,想已销完。今后如再重印,当可一一校正。至善兄还在书边寄语,“您唱过之后,觉得某一首还可以,请把它介绍给喜欢唱歌的朋友;觉得某一首配得实在不像样,请写信告诉我”。我说,“配得实在不像样”的,一首也没有。不过,有少数几首,如圣诞歌曲《宁静的夜》(现通称《平安夜》),似不必再配《尚书大传》里的《卿云歌》,因前者已深入人心,而后者过于冷僻,又在民国初年一度颁为国歌,也有过另外的曲谱了。再如选自捷克德沃夏克《新世界交响乐》的一段黑人风小调,大家从30年代或更早就熟悉了可能是李抱尘配词的“念故乡,念故乡,故乡真可爱……”,也是有华人处就传唱不歇,同样深入人心,似也不必拿来改配曹操的《龟虽寿》了。

  谨以此文纪念叶至善先生,让他欣慰地听到我们老少几代人在唱他配的歌。

作者:     责任编辑:张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