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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  大海  玫瑰

发布时间:2019-03-04  来源:冰心文学馆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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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308号病房的诀别

  在征得同意的情况下,我与吴青陈恕同去医院,我们下到楼下,二月最后的一个早春之夜,风,依然寒冷,我穿上大衣,陈恕裹紧风衣,吴青将她的方形围巾扎在头上,我们急急从民族大学宿舍区的大院中走出,我们来到门口等待李志昌开来的车,有几部车经过,都不是,等待,很短的时间,此时却是那样的漫长,我说要不要打个电话,陈恕说,他们肯定出来了,打电话家里也没有人接的,又有几部车停在门口,终于听到了叫声,我们上到了最后的那部车上,李志昌亲自驾车,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是他的儿子李冰,我们三人坐进后座,车不能调头,走了一些弯道上了西三环,李志昌的车开得很快也很稳,他说,只要三十分钟,吴青心急,对路上不按车道行驶的施工车多次出言,我望着车外闪过的路面,来回川流的车辆,在见到霓虹灯街景的时候,我知道,北京医院就要到了。北京医院的大门已经关闭,陈恕眼尖,说,那不是哥哥嘛,他也到了。吴平从家直接“打的”而来,他已从大门旁的小门闪进,我们的车停在路边,吴青拿了行车证去找警卫交涉,很快,大门打开,车可以直接开进去,吴青在门口再次上车,经过一个弯道,就是北京医院北楼的门卫了,谁也没有说话,下了车就直冲楼道,当我们进入308号病房时,吴青直奔床前,只听见医生说,别太激动,别太激动,老人走的时候,没有什么痛苦,吴青过去抱住了她的妈妈,我不相信先生就这样走了,病房的一切都像往常,我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吴青这样抱着她的妈妈说话,唱儿歌,我以为,吴青还是在与她的妈妈说话,先生也一定是能听得见听得清楚的,但是我的耳边听到的却又是医生的声音,谢老是九点走的,九点整,医务人员已经开始在一件一件地收拾、推开原先围满了先生病床的各种仪器,先生身上的氧气管与鼻饲管也都开始拨下,吴冰站到病床的另一侧,以手帕擦着她的眼泪,吴冰说的也是这句话,妈妈走的时候,没有痛苦……此时的先生平静地侧身躺着,眼睛微闭,安祥而平和,就像以往进到这间病房,见到先生侧卧于床上一样,只不过,这一回,先生睡着了?

  先是吴青与陈恕过去与他们的妈妈话别,陈恕贴着先生的脸,吴青从被子下握着母亲的手,说,钢钢上午还发来传真,陈恕说,我们也代表他来送姥姥;之后是吴冰李志昌与李冰三人,他们先是贴着,继尔是俯身凝视着那张平时给过他们多少欢乐与微笑的脸,那张慈祥的脸;再就是吴平,先生唯一的孙子吴山也赶到了,吴平吴山在向母亲在向奶奶告别时,还代表了远在澳大利亚的儿媳陈凌霞与孙女吴江,告别时,我一一为他们拍下了这些珍贵的镜头,最后是我,就我一人,我向先生话别,我俯下身,贴着先生的脸,我仍然感受到先生的温暖,我说,我今天下午才从福州飞来, 我来向先生告别,为先生送行,我还说了一句,我代表家乡的人民向先生告别!

  按医院的规定,医务人员需要对先生作必要的护理和清理,在离开病房时,吴青将靠着阳台的门窗打开,吴青说,妈妈喜爱清新的空气。我们来到北楼三层中间的会议室,开始向外界报告刚刚发生的事情,报告这位文坛祖母驾鹤西去的消息,向先生的亲人与爱她的人说说先生走时的神情,先是用手机拨通了陈钢的电话,28日晚10时,陈钢所在的芝加哥当为早晨,陈恕很平静地告诉了姥姥刚刚走的消息,电话那头是平静的沉默,尽管陈钢在传真中说了许多,但当他深爱着的姥姥“那个时刻”果真到来的时候,却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陈恕简言安慰了儿子,便挂断了电话,全然不知钢钢收线那一刻的悲情。

  中国作家协会的有关人员和领导先后赶到医院,最先到的是吴殿熙,之后是吉里马加和李荣胜,金坚范也来了,张锲来的时候,北京医院的院长在场,张锲对北京医院对冰心先生长达4年多的精心医疗和护理表示感谢,在讲到病情时,吴平将最后一次的病危通知单给我看,那上面写着入院时的主要诊断:肺部感染,心力衰竭,肾功能不全。而在目前病情变化的栏目下则写着:急性心力衰竭,肾功能衰竭,休克,酸碱平衡紊乱。病危通知单上签名的主管医师是张永强。也就是说,与先生4年前入院时的病情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程度加剧,身体各部位的器官严重衰竭,最终归于自然!吴冰说,中午的时候,母亲的体温还有低烧,38度左右,后来逐渐下来了,就再没有上去,吴青6点多钟打电话还基本正常,这是忽然而至,忽然而至的,吴平说,像昨天一样,中午有烧,到了下午却归于平常,没有想到母亲没有像昨天下午那样回复平常!吴平对我说,你真是与老太太有缘份,就像是从福建赶来向她老人家告别。

  我不知道医务人员对先生护理和清理的情况如何,我想去看看先生,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情景深深感动:经过护理的先生,正面仰卧,依旧平和的脸,四周被一圈用白色床单折叠出的波浪形图案环绕着,两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两盆粉红的西洋杜鹃,两个洁白的花瓶中,那是陪伴先生度过最后时刻鲜艳的红玫瑰与康乃馨,而守在先生身旁的,是她的孙子吴山,我看到的是与先生身上覆盖着的洁白的床单形成鲜明反差的黑色的大衣和黑色的头发,吴山两手支撑着下巴,像是低头与奶奶细语。

  这时,翟泰丰来了,刘延东来了,他们先后到了先生的病床前,向先生鞠躬告别,刘延东久久地站在先生的床前,默念着先生会永远活在人们心中之类的话,翟泰丰则是两次进到病房,向先生鞠躬。此时陈恕赶回家为先生取假牙,我便担当起照相与摄像的任务,尽管我们都有心理准备,但也都没有想到先生竟是以这种入睡的方式离开我们,我的相机中仅有的13张胶片和陈恕相机中的36张胶片很快全都用完,而这部小摄像机的电池没有了,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情景,都无法作图像的纪录了,我为自己的匆忙和疏忽而要遗憾终生!也就是在这时,吴山忽然发现,平和地仰卧着的奶奶,像是有了呼吸,薄薄的床单有了上下的波动,这一发现令在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家都侧过头去,从平视的角度仔细地观察着床单,果真有些许的波动,并且有的区位波动明显,我望了先生的面容,再一次想到她只是睡着了,并不是离开了我们。这一波动,立即惊动了值班医生,医生站在先生的床前作了仔细的观察,医生说,这是残留在先生内藏器官中气体的流动,而我们,却真是祈盼奇迹的出现呵!

  陈恕赶来了,医务人员细心地为先生装上了假牙。先生离开她住了长达4年多的病房,是晚间11时的15分,先生在家人的帮助下,抬上了推车,推车缓慢地离开了308号病房,推车缓缓地通过曾经是绿藤掩映的长廊,先生的推车在长长的走道上通过,没有一点声响,悄悄地就这样走了,先生不想惊动睡熟的他人,甚至是在进入电梯时,也还是那样的没有声响。我和陈恕从楼道冲下,立于电梯的门口迎候先生。

作者:王炳根     责任编辑:张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