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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丽宏:文学本不喧嚣

发布时间:2019-03-21  来源:《中国政协》2019年第2期-人物·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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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访赵丽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并不是说他是个难打交道的人,相反他处事厚道、待人温和,而是因为他出版的书实在太多,用著作等身这个词来形容一点不过分,想在采访之前把他的书都看一遍,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到底出了多少本书?“大概有100多本吧。”赵丽宏也不太清楚具体数字。“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说,上海静安区图书馆曾经将他的书全部展示在图书馆的“赵丽宏书房”内,发现书架全部放满还不够用,放不下的书只能平摊着。“我写了50年,觉得还算没有虚度生命吧。”

  赵丽宏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但他总是一脸严肃,即使笑也很少露齿。室外温度很高,他的衬衣却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一个扣子。发微信时,他最喜欢用的是经典的微笑表情,这个表情在很多年轻人看来,其效果相当于“呵呵”,带有揶揄、嘲讽、不屑的含义。但赵丽宏应该是不知道这些,为了强调友好,他经常连发两个微笑表情。

  赵丽宏承认自己不用微信朋友圈,也不玩微博。他有一个实名微博,但只在2011年发过一条“我也开微博了,欢迎大家的关注!”的消息。仅靠这一条微博,关注他的“粉丝”超过了1万。“这一条是新浪发的,我连密码都忘记了。”赵丽宏说,本来微信他也是拒绝的,但后来觉得用起来挺方便,就和家人、相熟的朋友之间用微信联系,但在微信朋友圈,他从不发声。因为“一旦发了声,别人要和你交流,你也不能不理,这样就没完没了。我不想被卷入进去,精力实在有限。”

  这种与社交保持一定距离的态度,让赵丽宏很难理解个别作家在媒体上的频频露脸。我们在谈论一位这些年在媒体上迅速蹿红的女作家时,赵丽宏双眉紧蹙:“如果我是她,我就不会一天到晚接受采访。作家应该用文字来表达内心情感,要让人认识你的文字,而不是让人认识你的脸。”

  “他是一个内心真正非常孤独的人。”在赵丽宏的一次新书发布会上,与他共事多年的金宇澄曾经这样评价赵丽宏,“我们同岁,但在成长阶段的经历完全不同。插队落户,他回到故乡崇明岛,一个人在茅草屋的油灯下写作。我去了东北,一个农场就有几百个知青。我们可以抱团取暖,而他就是一个人。”在金宇澄看来,早年这段与孤独相伴的经历对赵丽宏影响颇深。

  赵丽宏中学毕业那一年是1968年,正好赶上中央号召全国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于是他选择去了故乡崇明岛。

  赵丽宏清楚地记得当时每一个细节:“我是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李到乡下去的,去的时候心情灰暗,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将会怎么样。面对着一群农民,我时常感到孤独,因为我觉得我跟他们没有什么话可以讲。于是我就不说话,一天到晚埋头干活、写日记。我在日记中写道:再这样下去我会忘记怎样说话,我会变成一个哑巴!潜意识里,我觉得我跟那些农民是不可沟通的。尽管他们很照顾我,同情我,经常送吃的东西给我,但是我觉得他们救不了我。我在日记里写:善良的人们啊,你们救得了我的肉身,救不了我的灵魂,我的思想是无法跟你们沟通的,我心灵上的需要你们是无法给我的。”

  那些农民发现了赵丽宏最需要的是什么。可能是他拿着一本书,或者一张报纸,躲在角落里阅读的时候那种专注的、甚至是贪婪的神情,引起了农民的注意。他们说,城里来的那个小青年,他一看书就像变了另外一个人。

  知道赵丽宏最需要书以后,没有人号召,他所在的那个生产队里的所有农民,只要家里有书,全都翻箱倒柜地找出来送给他,有《红楼梦》《儒林外史》《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孽海花》《千家诗》《福尔摩斯探案集》《官场现形记》等等。农民认为只要是书,只要是印刷品,都给那个城里来的学生。

  对于书,赵丽宏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这些书,有的价值不菲,比如一个退休的小学校长送给他一套《昭明文选》,乾隆年的刻本,装在一个非常精致的箱子里,现在十万块钱也买不来。有的虽然没什么用,比如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八十岁的老太太,送给他一本1936年的老黄历,但却让他感动得落泪,而且至今难忘!

  正是这些书,改变了赵丽宏的生活。

  有次,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书库,这简直就像一个童话一样。有一天收工后,他生火做饭,有一个老太太来帮忙,随手扔给他一本书,说:“拿去生火吧。”赵丽宏对书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只要根据段落排序就能判断是政治书还是文学书。他拿起书就读了起来,书中有这样一段:有两个少女在月光下散步,有一个少女对另外一个少女说,“莉莎,你看,这些在月光下滚动的露珠,她们是多么的美妙,我们的生命就像这些露珠一样,明天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们就会消失。”她说:“莉莎,你要记住,生命是短暂的,你要珍惜。”莉莎是一个失恋的姑娘,她有轻生的念头,另外一个姑娘在劝她。这时,老太太赶来,看到赵丽宏只顾读书了却还没生火,她就说,你不用着急,这些书还很多,就在学校里。后来赵丽宏找到那个学校,果然有一个非常可观的书库,从泥地到天花板堆满了书,而且每一本都是值得读的书,这真是个奇迹。在书库里,赵丽宏待了整整一天,他大概从那里拿走两百多本书,足足装了三麻袋,运回住地。不管白天干活有多苦、多累,只要想到在晚上,在草屋里的油灯下可以看自己喜欢的书,赵丽宏就很满足。

  孤独感不一定是坏事,或许正是这种孤独感成就了赵丽宏个人化的写作风格。

  赵丽宏的写作生涯始于1969年,他曾多次回忆,四十多年前,他独自面对着一盏飘摇不定的油灯,开始在笔记本上涂鸦。他在《我为什么写作》一文中写到,“我只是觉得在孤独和困苦中写作,不仅宣泄了我心中的惆怅和苦闷。也使我的日子变得充实,使我的生活有了一种期盼。”

  其实,赵丽宏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热闹”。在50年的写作生涯中,他经历过文革的动荡,也经历过上世纪80年代文学的黄金时代,即使是现在,也被很多人认为是文学回暖、诗歌复兴的时代。

  “什么运动、复兴?我是不信的。”赵丽宏对于这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始终保持谨慎。在他看来,不管时代会变成什么样,文学总是朝着自己的方向在走。

  那为什么有些作品,问世后轰动一时,不久便被人遗忘?

  赵丽宏认为,这些作品轰动的原因,并非文艺本身的魅力,而是作品也许是触及了大家关注关心的事情,针砭了时弊,时过境迁,这类作品便被淡忘。要么就是因其新奇怪诞,初现时可能热闹一时,新鲜感过去,作品的生命也便随之结束。这类作品短命的要害,是缺乏精深的思想和精良的艺术。而那些思想平庸,艺术粗劣的作品,当然更不可能有生命力,来不及昙花一现,已被读者和观众唾弃。“我想,一定也有非常出色的原作,因为没有机会得到精良的制作和展现,而只能束之高阁,藏之深山,也可能永远无法被人认识。在当今时代,这样的遗憾希望尽少发生。”

  赵丽宏的微信名叫做“礁石”。他在一篇名为《我愿意做一块礁石》的文中这样写:“对有些人来说,写作也许是一种时髦的、与时俱进的事业,而我却始终认为,这应该是一件以不变应万变的事。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一种生活,是我的人生。万变的是世事,是永远花样出新的时尚,不变的应该是一个写作者的心境,是他对人生的态度,即所谓在喧嚣中寻宁静,在烦扰中求纯真。这几十年,我努力让自己保持这样的心境。”

  (作者:陈抒怡 单位:解放日报社)

作者:陈抒怡     责任编辑:叶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