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7日)

朱永新

　　今年以来，民进中央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和《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三年行动的指导意见》，全面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关于脱贫攻坚重要论述，充分发挥新型政党制度优势，开展了一系列工作。通过制定工作计划，组织学习培训，部署推进落实，把握目标任务，聚焦关键问题，深入开展调研，积极协商建言，改进监督方式，不断提高民主监督的针对性和实效性。

　　今年以来，民进中央重点围绕教育扶贫与工作作风问题，先后在湖南省的12个县开展多种形式的脱贫攻坚民主监督调研。蔡达峰主席到新化县，刘新成常务副主席到衡阳县和衡山县，黄震副主席到祁东县，高友东副主席兼秘书长到桑植县，谢勇同志和周建明所长到麻阳县、保靖县、会同县开展了监督调研。民进中央也将和国家财政部在湖南深度贫困县就教育扶贫财政投入的保障机制问题开展联合调研(朱永新副主席带队)。近日，余蔚平副部长走访民进中央，就联合调研进行了沟通。民进中央参与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督查组在安化县、桃源县督查调研；民进小分队在汝城县、桑植县、城步县直接进村开展驻村调研。我们所到之处，都得到了当地党政领导和部门以及群众的信任、支持和帮助，看到了广大干部和群众齐心协力，艰苦奋斗，大力开展脱贫攻坚的精神风貌，令我们深受感动和教育。民进湖南省委加强脱贫攻坚相关的社情民意信息反映工作，将首次召开脱贫攻坚民主监督的议政性常委会，专题研究主委班子开展“四不两直”调研情况；民进13个地级组织在2个观察点、26个观测窗口开展长期跟踪式调研。民进中央还组织没有扶贫任务的东部10个省份的民进组织在湘开展帮扶调研。如民进上海市委在充分调研基础上，把职业教育作为帮扶突破口，帮助9个市县25名贫困学生在沪免费接受职业教育。组织杨浦职业技术学校、大众工业学校与衡山县职业中专开展校际合作，为贫困地区的人力资源开发作出贡献。

　　总体来看，湖南省2018年的脱贫攻坚措施更加扎实、作风更加务实、结果更加真实，各级领导干部牢固树立“四个意识”，真正把脱贫攻坚作为当前的重大政治任务，坚决落实中央部署，推出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值得充分肯定。但也面临一些困难、存在一些不足：湖南工业化城镇化在加速期，但均衡发展、绿色发展、乡村振兴、金融安全的转型要求却是全国同步的，对量大面广、历史欠账较多的湖南贫困农村，要求一定期限内解决住房、教育、医疗三保障的压力较大，财力、人力、能力捉襟见肘；扶贫还存在不均衡、不充分问题，吃大户和悬崖效应突出，省市县乡派出的扶贫工作队资源配置差距大，“非贫困村喊饿、非贫困户叫屈”，化解不好会埋下风险；形式主义等作风问题和内生动力不足问题仍不同程度存在。

　　第一部分值得总结的成绩

　　湖南是习近平总书记精准扶贫思想的首倡地，湖南脱贫攻坚创造不少宝贵经验，脱贫成效考核进入第二方队前列。

　　一是制度体系建设有新举措。在中央出台的制度体系基础上，湖南省委省政府坚持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创新推出常态化联点督查、“三走访三签字”“四不两直”督查调研、健康扶贫“一站式”结算等一批“于法周延，于事简单”的制度。率先启动建立统一的扶贫数据共享共用平台，推广“互联网＋监督”提高监督效率。新化县建立脱贫攻坚党政联席会议制度和高位推动机制，压实攻坚责任。

　　二是作风建设有新气象。把作风建设年动员大会开到村一级，近5万人参加。开展“深入贫困地区解决群众问题”专题调研，家毫书记、达哲省长等20位省领导，分赴全省40个国家重点(片区)县开展专题调研，了解基层实情，倾听群众呼声，帮助化解难题。一大批干部深入基层开展脱贫攻坚，群众观念得到大幅提升，干群关系大幅改善。浏阳市在全市开展“机动式”“点穴式”督查、巡察和审计。醴陵市聘请762名普通群众担任村级监督员，提高群众参与度。

　　三是教育扶贫有新进展。资助政策体系从学前到大学教育全覆盖。桑植县下大力气补齐非寄宿建档立卡学生生活补助、非普惠性幼儿园建档立卡幼儿入园补贴、县外就读未在就读学校享受国家助学金等“政策天窗”，实现了资助政策和扶贫政策的相融统一。高度重视职业教育脱贫。新化县在财政困难的情况下，投资1.93亿元实施县职业中专改扩建工程。实现建档立卡贫困户子女职业教育补助全覆盖，全面提高补助标准，在国家规定的“免”“补”政策基础上，叠加给予深度贫困县、其他县市区每生每年扶贫助学补助5000元、3000元。泸溪县为全县贫困家庭劳动力实施造血功能，通过开展农技培训，3年实现全县1万多农村贫困户“1户1人1技能”全覆盖。在片区和国贫县建设“芙蓉学校”。全力化解大班额，每县补助省级资金3000万元，支持40个武陵、罗霄集中连片特困县和国家级贫困县，建设41所主要面向贫困学生招生的“芙蓉学校”，为贫困地区贫困学生提供优质教育资源。

　　四是扶贫扶志有新探索。探索在省媒体开设“群英谱”、在村大喇叭上设立“光荣榜”，激发贫困户内生动力。娄底市通过开展治“惰”、治“懒”、治“脏”、治“赌”、治“愚”的“五治”行动；永州市开展“十星级文明户”创建活动，从陋习付代价、树新风有奖励，激发脱贫内生动力；新化县在全县贫困群众中倡导开展“人穷志不穷，脱贫靠自身”自强自立行动；祁阳县拓展扶贫扶志内涵，实施脱贫攻坚“四扶四建”活动，即扶志气、扶智力、扶技术、扶就业，建扶贫讲堂、建培训中心、建乡村车间、建“村为主”机制，努力实现“一户培养一名明白人、一户培养一名产业工人”。

　　第二部分建议关注的问题

　　调研中我们也注意到一些问题，不少内容在其他方面的督查巡查中已经有所体现，所以民进中央拟重点就关注不足的地方配套问题、教育扶贫问题和民进小分队深入基层调研中了解的作风问题，向湖南省委省政府予以反馈。

　　一、扶贫资金问题

　　一是地方财政配套压力大。贫困县基础设施建设投入欠账多，项目资金缺口大。如交通扶贫方面，25户(100人)自然村通路，该项目省补资金16万元/公里，实际建设需要35万元/公里；农村公路提质改造，省补资金18万元/公里，实际建设需要20万元/公里。如扶贫安全饮水，麻阳县投入资金1.58亿元，上级奖补资金仅1585万元，县级整合资金4045万元，其他要地方配套。现在发债受限，缺口难以补齐。

　　二是“教育投入县为主”体制在深度贫困县面临困难。贫困县都是吃饭财政，对上级转移支付的依赖度高，但教育摊子大(以新化县为例，中小学校485所学生165509人，幼儿园217所幼儿42885人，在岗教师9494名，占财政供养人员的1/3)、近期要完成的任务多(教育扶贫、2019年国家进行义务教育均衡发展验收、省两项督导评估考核、要化解1333个大班额和846个超大班额、义务教育课后服务)、资金需求大(估计需226亿元)。教育投入县为主的体制，由于统筹重心偏低，尽管县财政倾尽全力，但仅靠贫困县自身已根本无法完成诸多教育任务。

　　二、教育扶贫问题

　　湖南教育扶贫是“五个一批”中成效最显著的工作之一，义务教育学生因贫失学辍学问题基本解决，但仍面临一些深层次体制机制的制约和新任务新要求的挑战。

　　一是乡村教育薄弱严重影响教育扶贫质量。湖南教育资源配置呈现出典型的“村空”“乡弱”“城挤”的不均衡布局，乡村学校基础设施也远未达到合格标准化。歇凉小学学生使用的仍是高桌子、低板凳，也没有图书室，吉庆镇中心学校一个宿舍住了24个学生。由于乡村学校越来越少、规模越来越小、教研教学质量越来越差，优质生源快速流失，总体呈现出落后、低水平、不经济、无希望的状态，教育快速向城镇集中。祁阳县三家村是一个脱贫质量较好的村，但没有一个教学点，也没有幼儿园，更没有校车，300多名学龄儿童要到数公里远的镇上读书，新化县游家镇黄家岭村孩子去邻村上学最少要走62公里。虽然国家不断加大减免资助力度，但对贫困家庭而言，由于要远离家庭接受教育，必然增加接受教育的成本。有贫困户给我们算了一笔教育账，乡村基本没有公办幼儿园，到镇里上小学寄宿平均每年最低开支2600元，在县城读初中陪读租房费每年需要6000元，上高中一年支出需要约2万元，读大学一年学费生活费近3万元。祁东县马杜桥乡石门山村的80后村书记称想恢复本村学校，会同县肖家乡老团村驻村工作队反映本村村民恢复村教学点的呼声也很高，但都反映非常困难。

　　二是师资成为困扰乡村教育的根本问题。乡村教师是乡村教育的基石，是最重要的教育资源。近些年，贫困地区乡村教师招不进、留不住、用不好问题未根本解决。部属师范院校的免费师范生政策、定向到省，这部分老师只会到长沙，不会到县里；省里培养的定向到市的免费师范生都被市较好的中学抢走了，也回不到县里村里；特岗教师稳定性差，有乡镇招聘的29名特岗教师三年后仅剩1名，本土教师队伍培养力度严重不足；由于乡村教师综合待遇差，加上周转房建设严重滞后，一系列生存和发展困境未根本破题，导致招聘连续遇冷，多次招聘都未招满。另外，城镇化解大班额等行动进一步抽空乡村教育师资。湖南是化解大班额任务最重的省份之一，2018年湖南高度重视这项工作，把基本消除超大班额作为全省12件重点民生实事工程之一，安排19亿元资金，并与各市州签订了责任书。目前，已消除超大班额6000多个，完成任务过半。为解决师资，基层不得不大量从农村抽调老师，乡村只能临聘代课教师。另据基层反映，近年湖南全省统筹师资，从基层划拨不少教师编制到长株潭。

　　三、工作作风和内生动力问题

　　(一)关于工作作风

　　驻村走访调研，村民反映较集中的仍是优亲厚友问题，个别村特别是督查较少的非贫困村的干部，有把不符合条件的亲戚亲属纳入建档立卡户、危房改造指标优先照顾自家人等现象，到村的扶贫产业也常常被村干部“精英俘获”。一些基层干部则利用职务之便“微腐败”，让亲戚或有关联的企业，垄断性承建辖区内的村级综合服务平台等项目，因企业用工不用本村人引起村民不满。驻村工作队反映较集中的是形式主义，督查巡查、文山会海、档案报表等明显减少，但仍占据他们80%的时间。留痕管理有向形式主义发展的趋势，也让他们感觉不被上级信任和尊重。结对帮扶措施要求同吃同住同劳动，有女性帮扶干部反映安全问题，驻村工作队疲于接待单位来的结对帮扶干部。建议完善督查巡查方式，切实帮助基层化解难题、对标扶贫。基层扶贫干部反映较集中的是考核机制问题，当前考核更接地气了，各部门也不断加强投入，但个别部门有搭车现象，如电力、卫生、教育等条条的责任，纳入指标后却追责块块。省对考核验收也要负总责，但标准体系还没下达，基层希望早点出台，有利于指导基层工作。基层领导干部反映较多的是政策一刀切问题和地方债问题。

　　(二)关于内生动力

　　除贫困户自身因素外，干部工作作风问题也是贫困户内生动力不足的重要诱因。如，有些缺少钉钉子精神，不愿下绣花功夫，出现急躁情绪和懈怠状态，要么越俎代庖仓促上马产业，结果同质化而无销路。一些深度贫困地区要求“村村有产业，户户有项目”，不符合规律和实际，投资效益和成功率很低。多次失败后，贫困户对脱贫失去信心。有些显著提高扶贫标准，出现过度帮扶，推出“超国民待遇”政策，超过地方发展水平和财力，滋养等靠要思想。悬崖效应也引发政策攀比、诱发福利陷阱，一些贫困户家二三十岁的子女放弃打工在家待着。

　　第三部分参考意见和建议

　　我国脱贫攻坚取得决定性进展，贫困基本面发生明显变化，对脱贫工作提出新要求。希望湖南省委省政府按照习近平总书记脱贫攻坚重要论述的科学指引，从“五位一体”总体局部和“四个全面”战略布局的高度，准确把握省情和形势变化，把责任、目标、措施落实到位，提高群众获得感。

　　一、省级要加强统筹协调力度

　　要把省负总责落实到位，一是严把扶贫标准关，防止层层加码、部门搭车，推动扶贫重心回归“两不愁三保障”，解决推进不平衡问题，同时给基层更多自主权；二是要加强区域资源统筹力度，如在省域内落实好片区扶贫政策，统筹全域旅游资源，发挥整体优势；三是杜绝行政过多干预，以小额信贷为例，前期为提高覆盖率，努力做贫困户工作让其贷款，现在要防金融风险，又要催款还贷；四是要加强对产业扶贫的研究，当前指导产业的扶贫工作队，本身就不懂产业，未来隐患很大；五是要统筹好扶贫与其他工作的关系，对于贫困县，在化解大班额等工作上适当给与一定缓冲期。

　　二、打好组合拳解决教育扶贫问题

　　教育在扶贫中具有基础性地位、长效性作用。落实好教育扶贫，要打好组合拳。一是编制资源要向农村教育倾斜，当前湖南的农村教育长期缺编缺人，反映出教育保障水平达不到公共服务标准。二是要加强教师周转房供给，由于周转房建设严重滞后，农村年轻教师面临吃饭、住宿、洗澡、解手、安全等问题。三是在深入研究学龄人口变化、人口流动趋势的基础上，统筹做好乡村教育资源配置，重点加强乡镇寄宿制学校和乡村小规模学校建设。四是完善制度，加强党对乡村教育的领导，确立乡村教育的优先发展地位，把解决城乡教育发展不平衡、乡村教育发展不充分的问题，作为当前教育改革和发展面临的根本任务。要把提升乡村学校教育质量作为化解城镇大班额的重要举措，办好一批优质的基础教育学校。要大力实施“城乡一体、以城带乡”战略，用城镇教育资源反哺乡村教育。衡阳县西渡镇陡岭小学只有1名在编教师，市内的春晖小学与其结对支教送教，派7名老师常驻。通过帮扶，其教育质量得到大幅提升，学生人数也从40多人回升到121人，由教学点恢复为村小。要将乡村教育和城市教育放在同一天平上来衡量，形成乡村和城市教育的特征思维而非优劣思维。怀化市鹤城区凉亭坳小学，是一个省级贫困乡中心校，70%学生为留守儿童，通过开设篮球特色教育，其篮球队短期内闯进全国八强，多名队员被长沙雅礼中学等名校录取。乡村特色教育可以点亮山村孩子的梦想，改变他们早晚要出去打工的命运。

　　三、把贯彻新发展理念作为深度贫困地区脱贫新动能

　　湖南是脱贫攻坚的主战场，横跨武陵、罗霄两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有40个国家级贫困县、216万未脱贫人口，脱贫压力大。但与周边省份相比，扶贫的资源和政策并不占优。深度贫困人口集中区也是生态功能区、生态脆弱区，从坚持生态优先、绿色发展、“守护好一江碧水”的要求与农业竞争力来看，开发式扶贫在深度贫困地区都有局限性，大面积种植单一经果林也易出现生态问题。习近平总书记要求把毕节试验区努力建设成为贯彻新发展理念示范区的重要指示，为深度贫困地区脱贫攻坚提供了基本遵循。湖南应主动作为，把贯彻新发展理念作为深度贫困地区脱贫的新动能，着力推动绿色发展、人力资源开发、体制机制创新。而且湖南素有“七山两水一分田”之称，要深入挖掘自然旅游和红色旅游资源丰富、少数民族风情浓郁、文化底蕴厚重的“家底”，让“鱼米之乡”“耕读文化”焕发新光彩。

　　四、下大力气解决好人才问题

　　要把包括乡村教师等农村人才队伍建设和人力资源开发作为全省人才战略的重要内容，作为加强基层基础工作的核心，纳入干部考核内容。要下大力气留住乡村教育的根，否则失去学校这一文化高地，乡村阵地就留给了愚昧等，而且教育枯竭的乡村更留不住年轻人。要解决农村人才培养主体缺位问题，加强职业教育建设，把职业教育建设成为立足本地人才培养、保障乡村人才振兴的教育主体。我们调研的桑植县中专，本是由农广校、林业职专、农民中专等合并，现在却没有涉农专业，培养的人才都是输出型的。要在乡村合理布局新产业新业态等先锋资源，通过教育和引导，扭转农民传统思想意识，逐步改变“远离农业和农村才是成功”的成才观。要合理布局城市，经验研究表明，农业区距离城市超过半小时车程，便不利于农业吸引人力资本。而且湖南城镇化率是5462%，低于全国水平，推进以人为本的新型城镇化，发挥城镇化的减贫效应，要打破新乡贤返乡的制度障碍，深化土地制度和户籍制度改革，鼓励要素向农村流动。

　　五、继续加强作风建设

　　利用精准扶贫提出五周年契机，把严格落实“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的方针作为避免形式主义的抓手。实施最严格的监督，加强对群众满意度的解读，真正让脱贫成效获得群众认可、经得起实践和历史检验。要警示过度扶贫、层层加码等问题。

　　另外，我们还看到一些问题是需要中央解决的，包括村级综合服务平台等内容不放到脱贫攻坚硬性指标体系内，包括在脱贫攻坚进入关键期，必须坚持实事求是原则等，我们希望与湖南方面充分沟通，共同向中央提出意见建议。

　　上述意见建议，供湖南省委省政府参考。我们将继续参与你们的工作，分享你们的成功，推荐你们的经验，继续做好脱贫攻坚民主监督工作。我们相信，按照中共中央的部署，在中共湖南省委的坚强领导下，在湖南各界的共同努力下，湖南的脱贫攻坚工作一定会开创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