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古城旧有颜料坊、锦绣坊、仙鹤街、彩霞街等老地名，沿用至今。外地客人藉此可知此地古来织事之盛，清代画家郑燮《长干里》诗中描写金陵城“缫丝织秀家家事”，可以参证。其实何止于此，早在南朝时，建康（今南京）就出现了织中圣品“云锦”。南朝《殷芸小说》假托神话，说是“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却也反映了“云锦”在当时生活中的真实存在。《齐书·舆服志》有“加饰金银薄，市亦谓之天衣”的记载，印证了《殷芸小说》所言非虚，这才有明清时的云锦匹料“金凤银龙供天子”（清·郑燮《长干里》）的说法。按照中国传统技艺织造的南京云锦，是由两名艺人分上下两部分共同操作一台大型复杂的织机，来织造含有蚕丝、金线以及孔雀羽线的精美丝织品。这项技艺在古代是用于织造龙袍等皇室服装，现在，仍用于织造高档服装以及纪念品，还被用作为众多研究机构和博物馆复制古代丝织物。
在千百年的流传中，云锦成为中国古代三大名锦之首，而南京云锦则与四川蜀锦、苏州宋锦、广西壮锦并称为“中国四大名锦”。南京云锦，是中国织锦工艺中的一种传统提花丝织锦缎，被专家称为中国古代织绵工艺史上最后一座里程碑，堪称“东方瑰宝”，“中华一绝”。2007年9月30日，南京云锦织造技艺成功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如今，南京云锦作为国之瑰宝，已名扬海内外。
在天云似锦 在地锦似云
我的姑妈上世纪30年代出生在南京溧水乡下，因为是七夕的生日，她的名字就叫“巧云”，小名叫“巧儿”。在南京地区，像我姑妈那样名字叫巧云或巧儿的女性很多，这是因为自南朝起，南京盛行女子乞巧之风。不仅爱将女子名字嵌以“巧”字，还在七夕之日设供向天，以求天上的织女赐给她们织艺。这只是世人的心神驰想，但勤劳聪慧的江南人，确实很早就拥有了高妙的织艺。
南京云锦的源头可上溯到公元三世纪的吴国，到公元五世纪的东晋义熙十三年（417），东晋大将刘裕在建康（今南京）城南秦淮河畔斗场寺附近开设“斗场锦署”，那时丝织业在江南极为兴盛。刘裕在歼灭后秦后，将长安城中聚集的中原百工迁来建康，他们便成为南京云锦业的先驱，而“斗场锦署”的设立，则标志了南京云锦的诞生。从那时算起，南京云锦已有长达1590多年的历史。
南京云锦真正得到发展是在明代。《明史》记载：明制，两京织染内外皆置局，外局以备公用。南京有神帛堂、供应机房，苏、杭等府亦各有织染局，岁造有定数。（《明史》卷八二“食货六”）《大明会典》记载，分设在浙江、南直隶等八省各府者，有22处织染局。嘉靖七年（1528）后，约有织染局四省，计19处。这已形成可观的官营织造格局，以满足朝廷之需。朝廷对云锦的巨大需求，往往使官营织造不能满足，这就使得民间织造业渐趋繁荣。到了明末，竟使得“散处民居”的云锦生产方式成为主体。
南京云锦发展的顶峰是在清代。清代官营织造在京城北京和江南的江宁（今南京）、苏州、杭州等四地设局。顺治初年，“御用礼服，及四时衣服，各宫及皇子公主朝服衣服，均依礼部定式，移交江宁、苏州、杭州三处织造恭进。”（《大清会典事例》）而清代的江宁织造，实际已经担负了织造御用锦缎的主要任务。江宁织造在今大行宫处建有织造署，在今汉府街建有供应机房，在常府街细柳巷建有倭缎机房。不仅如此，明末织造“散处民居”的领织经营方式，也为“买丝招匠”的方法所取代。集中的织局生产，使云锦生产更便于管理，从而成为有清一代江南织局经营的定制。
元明清三代南京云锦织造技艺不断发展，尤其妆花技艺使云锦织造艺术臻于完美。妆花技艺是云锦织造工艺中最为复杂的品种，也最具南京地方特色与代表性的提花丝织品种，其特点是用色多，色彩变化丰富。由于其“工精料美，巨细认真，花样繁多，鲜艳夺目”，又因其质地厚、花头大，且配色对比强烈，看起来犹如天上云霞，绚烂无比，遂被誉为“云锦”。其中一种叫做“寸蟒”的妆花缎，用金线与彩线织出小团龙和骨朵云相间排列的花纹图案，成为南京云锦工艺与审美代表性的缎型。明末诗人吴梅村有诗云：“江南好，机杼夺天工，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新样小团龙。”这大概描绘出云锦的技艺精湛、材质考究与图案精美了。
千年织造地 楼系一梦芹
南京云锦与《红楼梦》及其作者曹雪芹的关系是南京古代文化史上的重要篇章。我国的织锦与南京云锦发展到清代，进入鼎盛期，这与曹家和康熙皇帝关系紧密。正是在这个时期，从曹雪芹曾祖起，曹家三代四人（曾祖曹玺、祖父曹寅、父亲曹顒、叔叔曹頫）做了“江宁织造”，长达58年之久。在曹家执掌江宁织造期间，康熙皇帝有六次南巡,其中四次(分别为康熙三十八年、四十二年、四十四年、四十六年)都由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接驾，驻跸江宁织造署（江宁织造署建于1654年，毁于太平天国），而曹雪芹就诞生在江宁织造这个“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并在此度过了“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的童年，耳濡目染了这个世家所发生的一切。这成为曹雪芹后来创作经世之作《红楼梦》的基础。可以说，没有云锦，就没有曹家三代四人的江宁织造经历，而曹家三代四人的履任江南织造，也促进了云锦的发展规制与云锦技艺的提升。曹雪芹因此而有了在金陵的童年生活，这更催生了作为中国古代文学史小说顶峰的鸿篇巨制《红楼梦》（即《石头记》，亦即《金陵十二钗》）。
《红楼梦》中的许多人物和事件，就是以江宁织造署中的人和事为蓝本的，南京云锦则成为这些人物的服饰和他们生活中的实用物。这样的例子很多。如：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王熙凤往贾母处会见林黛玉时，她穿的是“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裀袄”；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写宝钗在梨香院与宝玉相会时，穿的是“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宝玉见北静王，穿的是“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在第三回（托内兄如海酬训教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写王夫人耳房内“正面设着大红金线蟒靠背，石青金线蟒引枕，秋香色金线蟒大条褥”（金线蟒是一种织有小团龙纹样的蟒缎）。以上这类描述，在《红楼梦》中随处可见。
南京的生活，为曹雪芹创作《红楼梦》提供了素材。有趣的是，《红楼梦》诸多版本中的“靖本”，也曾辗转久驻金陵，收藏在南京北郊市井巷陌之中。只可惜最终这个版本又在金陵迷失，至今不知所终，令红学界已怅然长达六十年。
妆花云锦烂 名震寰宇中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对云锦传统技艺的传承高度关注。在他们的关切与指示下，1957年，南京市建立了云锦研究所，以传承云锦织造技艺。至今年，研究所已走过了53年的历程。在复制古代丝绸文物、挖掘整理出版云锦史料与工艺和云锦申遗创立云锦品牌等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功。
该所的复制工作已从早期的匹料复制为主，发展到成衣复制，涉及织、绣等多种工艺。他们联合北京故宫博物院、十三陵博物馆、南京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等国内外知名博物馆，复制了一大批丝绸文物制品，其主要有：辽代“万”字狮纹锦、汉代延年益寿大宜子孙锦、韩人锦绣等一批古代丝织文物。2005年，先后复制了红四合云纹缎绣十二章衮服（出土于清万历棺）、绿织金缠枝妆花纱绣“天禄万寿”补方领女夹衣（出土于清孝靖后棺）、绣六章黄素罗裳（出土于清万历帝棺）等。以上复制成果，不仅恢复了许多已经失传的技艺，还解决了许多世界织类难题，而成功的复制实践，证明南京云锦研究所已拥有的杰出科研与复制能力。
“文革”后，全面恢复研究与实验工作的云锦所，投入相当大的人力，对全国各民族地区织锦工艺进行发掘整理，筹建了中国织锦工艺陈列馆，使云锦研究所成为全国织锦业中心。南京云锦的传统技艺传承发展进入了新时期。
2001年9月，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吴良镛、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副主任郑孝燮、国家文物局古建筑专家组组长罗哲文等15位国家级专家一致提议南京云锦应积极申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2002年6月，南京市政府正式成立“南京云锦申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工作领导小组”。2003年10月，南京云锦（保护）国际研讨会在南京召开，来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及美、法、德、日等10个国家和中国大陆、台湾地区70多位专家学者参加会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为，南京云锦织造技艺是一项亟待保护的珍奇工艺，是中国乃至丝织、织锦工艺的杰出代表，完全有资格申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次年7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总协调员尤嘎先生及夫人一行考察南京的世界文化遗产明孝陵及申遗项目云锦。尤嘎先生在考察了南京云锦的历史与研究传承现状并参观了云锦织造、云锦精品及云锦服饰表演后，明确支持南京云锦织造技艺申报人类口头及非物质文化遗产。2006年6月，南京市政府正式向联合国申报人类非物资文化遗产。2007年9月30日，南京云锦织造技艺成功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入选理由是：“南京云锦技艺已有1500多年的历史，是中国3000多年的织锦历史中，惟一流传至今不可被现代机器取代、凭前人口传心授而传承下来的传统手工技艺。南京云锦技艺的创造过程始终与中华文明历史进程并行，体现了中国古代文明的发达程度和多样性，显示了古代手工艺人的高度智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顾问阿丽斯女士赞誉南京云锦：“精湛的织造技艺和璀璨奢华的云锦面料，显示了中国古代帝王服饰的至尊华贵，体现了中华民族的聪明才智，展示了深厚而丰富的文化信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南京云锦织造技艺入选的“决议案”则这样表述：“南京云锦织造技艺的悠久历史代表了独特的中国文化，并被传承人认定为属于他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他们带来了认同感”；（云锦）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可以鼓励年轻人学习这项技艺，提升文化多样性、人类创造力、不同文化间的交流以及整个传习环境的可持续发展，同时，在当地、国内以及国际上提高人们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认识”。
宋代诗人陆游有诗道：“天机云锦用在我，剪裁妙处非刀尺。”宋人杨巽斋诗云：“波平十里铺云锦，风度清香趁画船。”如今，作为江苏与南京著名地方品牌的南京云锦，一面以其特有的高贵精美向世人展现南京历史文化的辉煌，一面在传承的基础上积极推陈出新，以使南京云锦这项人类珍贵技艺永世留传。南京云锦技艺的“发扬光大”，正如同云锦本身一样，呈现了灿若云霞的前景。
（本文责编：金 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