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老，全名毛昭晰，祖籍奉化，生于宁波，世居杭州，曾任民进中央常委、浙江省委会主委。毛老是我的老师，是“老杭大”人。他也算是我家的一位特别邻居，少时在宁波城区狮子街外祖父家生活过，离我家不过百米。毛老还是我的领导，长期任职于浙江省文博界，视察、指导和帮助宁波文物工作。毛老更是我敬仰的民进前辈，在他身上可以看到民进人的鲜明样子。

　　与毛老相识时间很长。读书的时候，毛老已经离开杭州大学的教学讲台了，但是人事关系仍长期留在学校。那时的毛老时常会来到母校上一些公开课，讲讲他出国访问考察后的感受。他讲自己参观英国大不列颠博物馆时，遇到了小偷。他说，文明的殿堂门口居然有明目张胆的小偷，说明西方贫富差异的存在。他讲博物馆藏品的时候，看到国外有那么多中国文物，十分心痛，希望有朝一日国家富强，追还文物。这就是毛老留给我最深的第一印象。

　　缘分似乎从天一阁开始。我在天一阁工作时，毛老是浙江省文化厅副厅长，分管图书馆工作。天一阁是私家藏书楼，是公共图书馆的前身。毛老时常会来老家看看，顺便关心调研一下天一阁的发展和古籍的保护。我是管书楼的，几次陪伴毛老登楼看书。毛老问：小伙子，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不感到枯燥寂寞吗？我谦逊地回答道：这份工作很适合我，我喜欢。毛老突然眼睛一亮，爽朗地说，难得难得，怪不得你的老师黄建国（毛老在杭州大学的同事、挚友）常提到你。小伙子，好好干，读书是职业，这是人生不可交换的幸福。我感到了一种鼓励的暖流。

　　随着接触机会多了，感情加深，我了解了毛老的脾气和性格。毛老认定的事，他始终会坚持他的观点，而且站位高，表达清晰，简单明了。记得当时天一阁进行管理机构变革时，天一阁究竟如何定位，是天一阁博物馆合适还是天一阁图书馆合适？毛老始终支持骆兆平先生（原天一阁文物保护管理所所长）的意见，应该选择设立天一阁图书馆。结果，当时宁波市文化部门选择设立天一阁博物馆，毛老一直不赞同。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也觉得毛老当时的有些观点是对的，天一阁的定位还是值得商榷的，应该可以做到兼而有之。

　　毛老为文物保护矢志不渝、奋斗到底的信念是刻在骨子里的。有一年奉化溪口老街被拆，毛老愤怒了。他说，身为奉化人，从此不会再去奉化。当宁波中山广场建设时，张苍水故居面临搬迁保护，毛老坚决不答应，向浙江省、宁波市领导谏言，迁移保护只适合其他文物，而且要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像张苍水那样最能代表宁波城市精神气质的名人故居，搬迁保护就会失去灵魂，成为空壳。这是文化的渎职！毛老为宁波文物古迹保护的事例不胜枚举，更不用说杭州、绍兴等地名城保护、文物保护的案例与故事了。

　　毛老的性格有很可爱的一面。他觉得别人说的话是对的，他就支持，而且多种场合挂在嘴边，逢人便唠叨，不厌其烦，既推事又荐人。2006年12月，宁波举办“宁波与海上丝绸之路”学术研讨会，邀请他出席。因为很忙，加上眼疾加重，他来不及写文章。承办方说要请他作重点专题报告。他又不胜推辞。我临时受命为他代拟了一份发言提纲。结果，受到了他“特别隆重”的表扬。他说“建成同学（他一直这样称呼我），你救了我的命，你写的东西，真合我心，也启发我的研究与思考”。随后，在聚会餐叙时，极力向与会的其他专家学者推荐我。那一晚，我真是受宠若惊。会后，他发表了自己的文章《羽人和海上之路》。

　　毛老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毛老参政议政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他的讲话和发言，总是言之有物，情绪奔放。毛老说，靠我一个人调查研究是不行的，要密切联系群众，充分吸纳各方意见，才能做好党派履职工作。为了有利于文物保护，单靠文物人士发声是不够的，要以统战思维达成文保战线的社会共识。搞文物工作，又不为己，只为公，要大胆地讲，既要拍桌子，敢讲真话，也要肯求人，说通唤醒，关键是守牢“保护第一”的底线。2009年6月，文化部、国家文物局授予毛昭晰等21位文博专家“中国文物、博物馆事业杰出人物”称号，表彰决定是这样评价他的：“尽管已是耄耋之年，但他始终心系文博事业，为文化遗产保护呕心沥血，奔走呼吁，实践着他‘要为保护文化遗产奋斗到底’的铮铮誓言。”

　　我记忆犹新的是，他在讲话时，常会飚出几句英语、德语、俄语、意大利语的那份潇洒。自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毛老就倡议在杭州大学开设文物及博物馆学专业，多方奔走，终成其事。毛老还制订课程计划，亲自授课，为日后浙江文物博物馆事业的发展培育大批专业学科人才奠定了基石。

　　毛老最记挂于心的是宁波市鄞州区的业余文保员队伍。他曾在一次会议上说：“业余文保员在我们城市走向现代化、城镇化进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好多文物的命运是他们争取来的，我是特地来向鄞州的业余文保员表示感谢和敬意的！”听说有老文保员过世，家庭经济条件困难，毛老专程登门，自掏腰包送上慰问金。

　　在毛老身上，能看到一位民进人、传统知识分子的良心，始终担负着述往事、思来者，赓续道统和学统的使命，生命不息，修学不止。他舍不得讲台，舍不得求知求学。他引以为豪的是，自己参与翻译的《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被学术界列为30种中文史学名著之一。

　　（作者系民进宁波市委会专职副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