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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海峡

  前不久,受马英九先生之邀,大陆五所高校师生赴台湾参访交流,备受海峡两岸各界的关注与好评。青年学子初次踏上宝岛,毫无违和感,仿佛兄弟姐妹一般,自然的言语交流,真挚的情感流露,浓浓的在地亲情,冲击着两岸同胞的内心深处,也不由让我回想起十年前随叶圣陶研究会参访台湾的一段难忘经历……
  妈妈的夙愿
  2013 年 7 月,我随叶圣陶研究会赴台湾,与当地文化教育出版界人士开展一系列交流活动。工作几十载,平时很少出门的我,忽然要前往祖国宝岛——这样一个既向往又陌生的地方,心里难免有些激动和紧张。
  临行前一晚,妈妈说起台湾有个舅舅是大学校长的话题——以前她曾经无数次跟我提及,只不过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去,所以听过也没当真。这次马上要动身了,所以才认真起来——母亲说,她的舅舅解放前是台湾大学校长,叫陆筱海,人已经过世了。几十年来,嘉兴老家人一直未能和他的家人联系上。校园里,至今还有他的雕像。这次我随团去台湾,希望有机会去台湾大学与舅公的雕像合个影,了却她的心愿。81 岁了,她此生怕也去不了了。
  我有些半信半疑,于是追问:“您老说台湾大学台湾大学的,您确定吗?是台湾大学还是台湾某大学?”这一问,妈妈不再肯定,说自己也记不清了。于是我又上网搜索,也没查到任何相关信息,估计此事不靠谱。毕竟妈妈年纪大了,这么多年音讯阻隔,或亲戚间以讹传讹,想必是记忆模糊了。不过,我默默记下了妈妈在我手心上写下的“筱海”两个字,这名字不太像20世纪40年代知识分子的名字,反正有与没有的,有机会就去一趟吧,也免得老家儿总叨念。
  意料之外
  落地当天晚间,主办方贴心地安排大陆参访团与台湾民意代表共进晚宴。我的位次与台北大学周育仁教授安排在一起。周教授个子高高的,说话文质彬彬,总是面带微笑,非常和善,此前多次来大陆,也来过北京,所以我俩一见面聊得很开心,彼此间一点都不拘束。
  聊天中我不经意间提起可能有亲戚在台湾,周教授像是挖到了宝,详细追问,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当真,捧着手机一遍遍地搜索网上资料,“台湾大学历任校长”“台北大学校长”“大学校长”“陆筱海”“陆小海”“筱海”……突然,他猛地拉了我一把,“嗨,老弟,找到了!”我一脸惊奇。
  陆志鸿,字筱海,1897—1973年……1946—1948年任台湾大学第二任校长暨第一任正式校长,浙江嘉兴人……台湾大学校园现建有志鸿馆,立有雕像……
  周教授兴奋得像找到了宝贝:“怎么样,这该不会错吧?”
  ——“嗯嗯,妈妈是嘉兴人,外婆姓陆,应该不会有那么巧合的事。”
  我俩这饭就吃不下去了,他仔细询问参访团的行程规划,建议我根据行程找个离台湾大学最近的落脚点请个假去校园里看一看,拍个照片。考虑到晚上回宾馆还要和母亲核实确认,而且雕像不知是否还在,另外毕竟参访活动行程紧,没有安排独自活动,需要向团长报备,所以我并没有表示要去。
  在这头,在那头
  晚上给妈妈打电话,她一听“陆志鸿”的名字才想起来,说就是了,只不过小时候姥姥一堆姐妹,总是叫他“筱海哥”,大名反倒不记得了。
  我向妈妈表示:如果时间允许,有自由活动的时间,我就去校园里和舅公的雕像合个影。妈妈倒也通情达理:“好的好的,已经很好了。不方便就不要乱跑了。”
  内心里,我仍然想完成妈妈的托付。若时间允许,抓紧时间打车去台湾大学核实一下情况,也算对她老人家有个交代。不过,看了看代表团排得满满的行程,我决定在最后一天所有重要参访活动结束之前,暂不去想这件事情。
  想着妈妈此时的心情,有种感慨——毕竟是两岸同属一家,阻隔了半个多世纪,仅凭两个字,就能找到自己的亲人,可见两岸同胞浓浓的亲情,岁月无法抹去,距离无法阻断,人力更无法抗拒。
  血缘是任什么也斩不断的纽带,不由得想起那句: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寻亲寻的是两岸情
  根据日程安排,次日有一场“开明书店·叶圣陶与台湾”的两岸出版学术交流会。台湾方面专家、教授、知名学者和大学研究机构负责人来了十七八位,听闻大陆文化出版界人士到访,又涉及开明书店、叶圣陶这些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很多台湾文化界的老先生从家里抱来了珍藏多年的老开明版图书,看着整摞发黄的老书,令我这个新开明人好不眼馋呐!
  中间小憩时,我抓紧时间与台湾文化界的几位老先生了解老开明的点滴信息,也想借此机会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打算日后为社里的《出版史料》杂志开发一些作者资源和搜集新的史料来源。周育仁教授也在,一旁提起前晚寻亲的事,他果然是个有心人——前一晚回家后,他特意上网搜集打印了一摞关于陆志鸿校长的相关资料,今天是有备而来的。这一下也引起几位老先生的浓厚兴趣,纷纷表示陆志鸿校长在台湾非常有名。
  操着一口地道京腔儿的亮轩先生更是直言,虽然公开资料显示,1945年,罗宗洛先生被任命为代理校长接收组建台湾大学,但陆志鸿校长却是公认的台湾大学首任校长。研讨会结束后,亮轩先生竟直接拿过打印资料来,在上面写出了一串陆校长故宅的地址,他说与陆校长两家关系非常好,临了还不忘叮嘱我,一定找时间去看看。
  听着亮轩先生字正腔圆的京腔儿,本就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加上他讲叶圣陶先生,讲老开明那些出版家,讲那些影响几代人的不朽作品,真情实感,娓娓道来,我一时竟忘记了自己此刻是置身于台北,恍惚中仿佛还在北京。交流会上谈的是海峡两岸文化和出版,但不知不觉就说到了一块儿,产生了文化共鸣,处处感受到台湾与大陆之间,两岸同胞之间在情感上、在文化上、在血缘上分不开的脉络。
  机械系
  像绑上了助推器,我从台北 101 一路奔下楼来,刚走出电梯,手机铃响了起来,原来竟是周教授带着司机在门口等我了——他总是那么有心,让我很受感动……
  台湾大学门好进,可究竟去哪里找雕像呢?一连打听了几位师生都没人知道。周教授果然早有预案,提议直奔机械系——陆校长卸任后,又做回机械系主任,或许在那里可以寻些线索。
  来到机械系所在的二楼,对着一扇大铁门,我有些失望,这空旷的楼道、冰冷的铁门,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老师们,恐怕寻亲任务到此为止了。
  不过周教授仍然信心满满,他向接待教师说明了我们的来意。系管听说后,恭敬地把我们让进里间办公室,倒上水,然后攀谈起来。从他口中我们得知,陆校长的确是学校的首任校长,1945年,国民政府教育部派罗宗洛先生来台湾接收改建日本人留下的大学,并担任台湾大学代理校长,陆志鸿先生一同来台湾协助办学。不久后,罗校长被调回南京,组建台湾大学的任务就落在了陆志鸿的身上,他带领一班学者在这里建校设系,开宗明义,成为真正意义的首任台湾大学校长,以至于台湾大学师生一直以来都把他当作台湾大学的创始人。后台湾大学校政初具规模后,陆校长辞去校长职务,专任台湾大学机械系教授。陆校长让“机械人”引以为傲,机械系教学楼也被命名为志鸿馆,还在进门处立了一座他的半身铜像。不过由于年久失修,我们来访的时候,偏巧赶上学校准备拆除旧馆重建……
  听到这儿,我连忙追问:“那雕像……”系管略显尴尬,说:“非常不好意思,因为旧馆要拆除,一切都不确定,只好临时把陆校长的雕像放在了机械系的储物间。”紧接着他又补充道:“不过你们放心,雕像一直用布盖着,保存完好。”说完,系管联系了外出开会的系主任,征得了同意后,又转头和我们商量:“我这就去抱过来,然后在外边办公室里布置一下,再请陆校长的家人与雕像合个影,可以吗?”
  系管让我们在里屋稍坐,然后和几位老师非常认真地在外间布置了一番,腾出一张桌子,铺上报纸,放置好雕像,旁边再摆上椅子,这才请我们出来合影——只是遗憾,因为预先没想到有此造访计划,事先准备好的正装落在了代表团的车上。一出来,几位系里的老师脱口而出:“眼、鼻、嘴与陆校长颇为相似耶”……
  系管和我约定,回大陆后想请我把这次寻亲的经历写下来,他们会在系刊上发表,并赠送了我一本《台大机械人》系刊,恰好这一期是纪念机械系旧馆的专刊,有不少陆校长和志鸿馆的相关资料。
  告别了机械系,我们来到用挡板围起来的志鸿馆前,围着即将拆除的这座旧馆转了一圈,我心想:真是万幸,再晚来一个月,这里恐怕就被夷为平地了。
  任务继续
  离开台湾大学,看看时间还很充裕,周教授指了指手中打印材料说:“走,继续寻亲去!”这我可有些挂不住了,一则考虑到还要赶回驻地,二则毕竟教授公务繁忙,这样陪我一下午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再加上亮轩先生特地在地址后面括号里写上“陆校长故宅”,现在那里住着什么人都不知道,费时辗转,很难寻觅线索。反正已经完成了打卡任务,向教授表示了感激后我就打算返回了。可周教授哪肯作罢,依然固执得像个孩子:“嗯!——都到这儿了,多少去陆校长旧居门前拍个照,又不打扰现在住家,不会怎么麻烦的!”
  站在青田街九巷八号门口,我俩都有些不知所措——“里面好像还住着人呐,不要搞错了,打扰到住家。我俩赶紧合个影就走……”周教授指了指大门:“不管啦,我们就打听一下嘛!”我赶紧拦住:“少来少来,都说好了到此为止。况且母亲临来时没托付我联系家人,还是不要的吧。”“一家人分离这么久,岂有到家门口不打招呼的道理?我们只打听一下陆校长家人的下落。即便是的话,说明身份就走,行吧?”我是彻底服了,随便吧……门开了,一个小伙子站在门口,确认正是陆校长家,随后唤来了奶奶,老人家听说我们的来历后,赶紧把我们让进屋……
  应该叫她舅妈——陆校长有两个儿子,在我面前坐着的是长子陆振来的太太,所以她应该是我的大舅妈。不过大舅现在卧病在床了,我们没有进去打扰。舅妈拉着我的手聊了很长时间,从她口中得知,陆校长兄妹七人,陆筱海是长兄,下面还有六个妹妹,我的外婆是六妹,叫陆宝贤,人很漂亮,家人都很喜欢她,后来和外公一起逃离,被日军炸死了(我小时候见过外婆穿旗袍在楼梯旁回眸的照片,母亲和她长得很像。可惜后来照片弄丢了)。舅妈还记得我妈妈叫向明,小时候大舅常带妈妈一起玩。周教授说,舅妈年轻时一定也蛮漂亮,提议一起合个影。不过老人嫌自己现在形象不好,喊来了孙子(刚才开门的小伙子)、孙女与我合影,算是留了个念想,也算是延续了亲情吧……再见不知何时。
  坐在车上,周教授不住地感叹:“真是缘分呐!如果晚宴上我俩的位次没有在一起,你估计也不会向别人打听了;如果查询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陆志鸿,字筱海’,也就不会再查下去了;如果老弟你自己来台湾大学找的话,即便看到被围起来的志鸿馆,可能也就在外面照个相而已,绝想不到去机械系寻找雕像的……当然,如果你晚来一个月,估计连志鸿馆都不在了;如果亮轩先生没有把陆校长故宅地址写给你,我们也无从寻找他的家人,况且在台北,像我们这样冒昧地去按人家的门铃,多半主人是不会开门的……”是呀,冥冥中似乎都是巧合,还应感谢有心的台北大学周育仁教授,帮我实现了母亲的夙愿。
  我背负着母亲重重的托付,跨越那湾浅浅的海峡,穿过 66 年的悠悠岁月,与亲人携手团聚。还记得在台北 101 的电梯旁,团长嘱咐我的那句“母亲托付的事情要好好办”,现在想想,如果没有他这句意味深长的叮嘱,我如何会安心地踏上寻亲之路,又如何会如此执着到底?恐怕留给母亲,也留给我自己的,只能是终生的遗憾了。
  台北七日,行程满满,收获满满,满得远远超出了母亲的预期!
  ……
  而未来,
  乡愁是一道长长的桥梁,
  你来这头,
  我去那头!
  (作者系开明出版社总编辑)

  (2023年11期) 


      作者:□沈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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