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给《世纪》杂志写稿的缘故,与该刊副主编崖丽娟女士建立了微信联系,也因此在朋友圈时时读到她的诗作,方知晓她还是一位诗人,已出版3本诗集《未竟之旅》、《无尽之河》、《会思考的鱼》。每每读到她的作品,总让人兴奋、冲动、愉悦,是一种久违的享受。诗往往可以表达文章无法表达的复杂微妙的情感,情绪的波动和心灵细腻动人之处,诗可以用更精练的词汇来加以表达。诗是语言中的皇冠,是文学中的精华,是对文字的锤炼,火星四射,久炼成钢。文章是铁,诗则是钢。所以我从小喜爱诗。
记得中学时代,我最爱去上海市青年宫参加诗歌朗诵会,还参加了青年宫诗歌朗诵培训班,由著名朗诵演员胡庆汉主导,听他朗诵一首首名诗佳作,咀嚼着每一个字的韵味,欣赏着诗的意境。他朗读的《跳蚤》,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说的朗诵技巧,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大声说话”四个字而已。他讲朗诵最重要的是理解诗意,理解诗人为什么这样写,要进入他的意境,带有他的情感,不然再怎么读都是装腔作势。每参加这些活动,总让我激动得不能自已。从烈士们的自白书,到马雅可夫斯基跳跃得如火焰一般的诗句,从普希金的爱情诗,到莱蒙托夫和海涅的抒情诗,直到何塞马蒂争取自由的呐喊诗句……让我陶醉其中。晚上下课了,我们走在月光如水的大街上,也许那时候我们中不少人确实没有坐公交车回家的钱,但我们内心是充实愉悦的,充满正能量,面对黑夜与不确定的未来,我们勇敢和浪漫,无所畏惧!
毕竟,这样的年代已经过去,我们走过了这反抗岁月、呐喊时代、朦胧时光……激情越来越弱,没有悲壮、悲悯、孤独、愤世、狂热……现在只有喧嚣与浮躁。怎么在平凡生活中找到主题,怎么在喧闹尘世中找到自我?今天我们还需要诗歌吗,今天诗人应扮演什么角色?我作为一个诗歌爱好者,不知怎么一下子就从中学生变成了八十多岁的老翁,时间都到哪里去啦?但我没有丧失爱好与思考。
我频频读到崖丽娟女士的新作,既让我享受了诗歌大餐,也回答了我经常思考的“在和平时期诗人应该干什么”这一问题。她的诗实在太好了,也实在不可多得,她将会成为诗坛一颗明星,会为中国文坛添上灿烂一笔。她的诗最妙之处是对中国语言、文字、词汇得心应手的运用,这种驱驾文字的能力是高人一筹的,她让单调的文字变得跳跃活泼,令人陶醉与激动,如此优雅与达意,把中国文字用活了。即便一首普通平凡的诗,被她信手拈来,变得有了生命与感情。如她写海洋的一首小诗《在落日前净手》——
千里风掀起万顷波浪
琴声在天,也在水
无云亦无归鸟,天海一色蓝
海面轻轻划过一双鞋
时间踏过了海浪
暮色托举起,温柔的面颊
在落日前净手,踏上归程
枕着流水声,我把创世纪神话
交给棕榈树和海风
这样一首小诗,没有一个晦涩的词藻,却有很好的诗境、画境、意境,又这样顺口、顺心,以读者听得懂、看得懂的文字表达了自己的所思所写,每一个字都很恰当,这就是好诗,它给读者带来舒畅,欣赏到文字的优雅,没有一点无病呻吟,也不是词汇堆积。
且看她另一首长诗《敏感,这枚生活的芒刺》语意也表达得非常精准——
生命短暂
短到,没有答案
永恒如你,也不过一首小诗
敏感,这枚生活的芒刺,触角四通八达
用它刺破思想的囚牢
诚如该诗的另一节,同样写到“锋芒”与 “疼痛”——
倘若,人生只如初见
欲语还休的,试探
欲迎还拒的,交锋
微笑,脂红般点缀双颊
最适合世故人情
解开心结需要多长时间
涵养浮出水面,宽容是那块最短木板
欣赏则是桥梁
敏感,收起刺人的锋芒
一切水到渠成
这首《敏感,这枚生活的芒刺》反映了和平生活时期,依然存在疼痛和纠结,需要哲理与宽容,诗则有独到的治愈心灵的作用。正如诗人赵丽宏先生为其诗集《会思考的鱼》所写的推荐语那样:“崖丽娟她把对生活的热爱和警醒,对人性的探测和深思,以自己的方式,凝聚在独具个性的诗行中。”她用诗去描绘生命中遇到的一切,让人有痛有悲,有欢有乐。也正如诗人自己说的:写诗是我的一种思考和生活方式。即在日常的东西里通过思考和提炼,发掘出生活中的诗意和生命的韵律。
崖丽娟的诗大都精练、短小、明快,但会牢牢地把你拖入她的诗境。我尤喜欢她诗集《无尽之河》里的《迷路》一诗:
坐在窗前练习修辞排比
不知如何措辞
她迷路了
重叠的意象、纷乱的韵律
让她走神,恍惚、惊慌失措
就像爱情突然降临
一行行的文字,错落有致
是肺腑之言的泣诉
亦是诀别
此后,在每一个阴郁的日子
她的诗,会以雨水的方式
将他淋湿
好一幅简练的绘画,好一篇精练的散文,整首诗惟妙惟肖,没有多余的一笔一字,能把文字运用得如此娴熟,这不是一般大学毕业生做得到的,文学教授也未必做到,这是一种功夫与功力,一定有特殊的经历。我作为有八十年以上阅历的老人,多少懂得这一点。我曾直截了当问过她,你这功夫从何而来?她说:“我读中学时,在父亲指导下接触并喜欢上新诗,上大学后,认真钻研历史和文学,虽然我的专业是历史,但业余时间主要用于学习写作新诗,读研究生时,就在报刊发表诗歌了。”我一下子明白了,她父亲对她这几年的亲烩亲教、悉心指导奠定了她扎实的文字基础,学会使用语言的能力。过去人们做学问,先要治小学,即音韵文字学,培养驾驭文字的能力,然后再去治经治文,去作诗填词。如今很多人完全偏废了这基本功。这个年龄段的教育与诱导是至关重要的,哪个著名诗人不是从小受家庭熏陶的结果。我们难以想象只知炒股票、打麻将、玩游戏的家长能培养出出类拔萃的孩子。我祖父章太炎先生五个最得意弟子之一朱希祖先生,他的儿子朱偰先生是物理学专家,但他的诗写得好极了,诗人闻一多先生曾说,他的诗与朱偰先生相比,是自愧不如,而朱偰先生写诗的功力是自己从小在父亲身边耳听目染的结果。
崖丽娟是广西壮族人,在上海已经生活30多年。我始终没有机会与她谋面,只在一些诗歌平台看过她的照片,照片上她气质优雅大方,人也长得漂亮,是一位传统型知识女性。从她的简介里知道她的诗集《会思考的鱼》获上海市作协会员“优秀作品奖”,诗集《未竟之旅》获得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资助出版。2021年、2022年,她连续两年被中国诗歌学会评为全国百名“优秀会员”。仅此而已,但她始终在努力创作,新作不断问世,尽管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写尽了”、“淘空了”、“江郎才尽了”,但她坚持“大量阅读,吸收借鉴”,不断从现实生活中去发现真、善、美,去迎接远方的召唤。她说:“当我在诗歌中寄托和安顿了自己,获得了心灵的宁静与救赎,我感到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是的,不断的阅读是后天的生命之泉,我相信她的创作一定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名家评论
读崖丽娟的新诗集《有后缀的时间》,我从中看到了诗人在语言探索、创新与恋旧等一些充满矛盾问题中寻找平衡点的尝试和完成度。写诗向未来推进主要取决于认知,每一个诗人都是努力在个人认知的前沿上突破自己。在崖丽娟所做的《中国当代诗人访谈录》中,我了解到她对诗歌写作在语言探索等方面的一些理论性认识,以及她对写作未来性等有关问题的深入思考。
——诗人 冯晏
崖丽娟停笔二十多年后,再回到新诗写作,端因“年少时种下的花粒/至今还没长出花苞”(《五月·鲜花》)。诗歌植下的心念之力,配合“星光绕床,滋长幻觉和意念”(《被囚禁的空》),平衡于历练之后的知人论世,自然在语言的浇灌下,发育出了崖丽娟的诗句,其要务,乃是“……攀上云霓/捕捉羽化成仙的呼吸,炼就绝句”(《绝句》)。请读这些诗篇吧,或许,它会让你蓦然有所惊喜。
——诗人 哑石
(2025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