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随着自媒体的兴盛、city walk的风靡,也意外地让天津的诸多美食走红全网。煎饼馃子、锅巴菜,大馅的云吞、耳朵眼的炸糕,狗不理的包子十八个褶……视频平台上网红博主们如获至宝般的品尝和推介,竟令许多老店小摊前出现了长长的队伍,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作为一个在天津生活了近30年的南方人,自为天津美食的勃兴而欣喜,然若纯以个人观之,最推崇的津门美食,必以“马砂”为佳。何谓“马砂”?“马路砂锅”之名也。
“马砂”之名,起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津门高校学子之口。其时,改革潮涌,百业兴旺,自主择业、离岗创业,全民齐心协力奔小康。于是乎,仿佛一夜之间,街头巷尾,地摊经济小摊小贩五颜六色、琳琅满目。亦是在不经意间,立交桥底下的开阔地上、十字路口的拐角处、街心公园的人行横道边,于薄暮夜间时分,在日用杂品、修车打气、旧书旧报等小摊小档之间,出现了马路砂锅摊。
马路砂锅尤以高校周边为盛,究其原因,高校学子物质生活的匮乏、高校食堂菜品的单调、青春期社交生活的需求是三大主因。夜读下课,三五好友,饥肠已转,均欲觅得“夜草”,马路砂锅价廉物美正合囊中羞涩的学子首选。待得时日稍久,默契更深。此方甫一开口“去哪?”彼已立答“马砂”。天津话“砂”念入声,尾音拖长,“马砂”一词虽言简意赅,但透露着那么一丝丝的俏皮和漫不经心,正合天津人幽默逗乐的脾性。“马砂”一词也合少年心性,感受是那么的有趣,又那么的豪气。待至一下晚课,眼神一对,众口齐声“马砂”,话音一落,彼此哈哈声中,几辆破旧单车便飞驰而去。“马砂”一词便也深入人心。南开大学附近的八里台立交桥下、天津大学附近的卫津路口、南开天大两校交界的“天南”街上、天津师大附近的天塔湖边,都是著名的津门“马砂”胜地。
“马砂”摊档小则一辆三轮或一辆板车,一个炉子几口锅子,三两张折叠桌子十几把折叠椅子,拆装简单,来去便捷。高汤都是在家熬好现成带了来,一支上摊子便在几口锅子上慢火咕嘟着,排骨鱼虾丸子等荤菜也是做的半成品,待顾客点完餐,转开大火,汤沸后加入半成品,出锅前添加香菜蒜末各色调味料。三五分钟一锅热腾腾的美食就连着翻滚的水泡端上餐桌。“马砂”食材也是由简而繁,但凡想得出来的食材皆可入锅。家境尚好的同学点得起砂锅排骨,略有拮据的偏爱砂锅方便面,豪气些的再咬牙在方便面里卧上个鸡蛋,至不济时只能求老板在高汤里甩个鸡蛋整个砂锅蛋汤,有秀气的女生喜爱奶白的砂锅豆腐,上面漂着绿油油的香菜或小葱……各取所需,各得其乐,一个“马砂”摊子,带给学子们无比的享受,丰富了青春期的味蕾。那些年里,如在全国各大中城市一样,“马砂”在天津呈现出燎原之势,地盘从高校周边弥漫至各大企业、社区、工地的马路边,竟而出现砂锅一条街,满街的砂锅摊,夜幕中拥挤的人头,蔚为壮观。“马砂”食客也从高校学子、外来务工人员而至市民百姓,撑起津门夜市奇观。
“马砂”四季皆宜,但最好的时节乃是冬夏两季。夏天的夜晚,在马路边上,暑热未消,锅气蒸腾,好一个酣畅淋漓,再来上几瓶冰镇的啤酒,抑或附近摊子上送过来几份烤串,那简直是可以把这平民化的饮食吃出神仙般的享受。寒冬时节,大部分“马砂”会停业,也仍有“马砂”会坚持营业,用几根竹竿铁棍撑起一大块彩条布篷,围起一个小小的温暖的空间,因为空间的逼仄狭窄,越发显出氤氲的温暖,足以饱腹甚而暖心。一年四季,许多“马砂”摊主都会营业到凌晨一两点,为那些夜归的旅人、夜班的工人,在城市深夜空旷孤寂的街头巷尾,点亮一盏灯,奉上一锅汤,用自己的辛劳撑持起家业,温暖着他人。
随着时代的发展,城市建设日新月异。马路越拓越宽,绿化越来越美,道路越来越干净,环境越来越漂亮,津门“马砂”却没了踪影,部分摊主升级换代,有了气派的店名、亮堂的餐馆。偶尔,味觉还会悄悄地复苏,便去砂锅店里偶一尝之,却再也没了昔日的感觉。登堂入室的“马砂”有如套着草鞋踩进了宴会厅,套的脚还是那双脚,踩的地却不是那块地了;进了店堂的食客,好比是受了招安的江湖好汉,多了拘谨少了生气。然而峰回路转,近一两年,津门夜市多了起来,尤其是一些建筑工地附近,夜晚竟然又出现了“马砂”的身影,摊档的装备明显有了改进,卫生条件也有了统一的规范。食客自是换了一两代,看到这平民的美食又融入了城市的烟火,自是令人欣喜。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民进中央秘书长)
(2025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