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
子弹呼啸从父亲耳畔擦过。
父亲担着饭挑,在林间壕沟上疾走,他以树为屏障,大步流星。时慢时快,停停走走,躲着子弹。
子弹像长了眼似的,从不与父亲相遇。
否则,战士会饿肚子的。我有时想,假如子弹不长眼,会怎么样呢?
父亲已经入伍多年。穿着军装的父亲,像一株挺拔的白杨。我曾问他:枪林弹雨,您就不怕?
父亲说:怎么不怕!当小兵蛋时,听到枪声就哆嗦,腿抖得厉害。慢慢地就习惯了。后来一上战场,就顾不上怕了,啥都不想,就一个想头——打敌人,有啥好怕的!
那一次他们在同敌人对峙中,战士们饥肠辘辘,战斗力明显下降,班长让父亲去催饭。
饭熟了。伙夫担着饭挑子,在战壕里拐来拐去,蜗牛一样蠕动。战壕外枪炮声稀稀拉拉地响着,伙夫憋足了劲,涨红了脸,就是不敢到战壕外去。
父亲却不管这些。他“腾”地奔到伙夫跟前,夺过饭挑,猛地冲出战壕,在小树林里快速闪躲,健步如飞。
您担着饭挑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跑,是要表现自己勇敢吗?儿时的我傻傻地问父亲。
哪有功夫想那么多。父亲说,只想着早点把饭送到,让战士们吃了饭好有劲打仗。肚子瘪瘪的,怎么打仗!
我突然自豪起来,为父亲。
记三等功一次!父亲的胆大被官兵记在脑海,这让父亲的1949布满荣光。
4月,安徽合肥,在两位班长的推荐下,父亲火线入党。
其后的淮海大地风起云涌,沉浸在凝重的氛围中。父亲所属部队接到命令迅速朝徐州方向集结,准备向长江以南发起总攻。我的炮兵父亲 两次往返长江。一次运大炮,一次送马匹。
70年后的一天,父亲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
父亲激动得像个孩子,把纪念章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端详。看见装纪念章的盒子上面写着“中共中央”字样,他的眼睛瞪大了,不敢相信。
父亲张着嘴,笑着说,我们这些老朽早就没用了,有什么功劳,还给俺这么高的荣誉,不敢当啊。
说得我们都笑起来。话是这么说,父亲打心眼里高兴、自豪,把纪念章挂在脖子上,挺起胸脯,迈开两条早年跌伤的长短不一的腿,在院里来回走了好几趟。
他手扶栅栏,一动不动望着西南方。他的心一定又年轻了一次,仿佛回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前夕的烽烟岁月。
1955年,父亲转业回到地方成了农民。他的血管里一生流淌着军人保家卫国不怕牺牲的豪迈。
两年前,92岁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一面党旗覆盖了他的一生。
父亲的党龄与共和国同龄。父亲的生命与大地同春!
(2024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