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二三十年代,有许多性格相近、脾气相投的文化人,在多年的文事交往中,成为了好朋友,比如沈雁冰和郑振铎的文学研究会同仁,比如徐志摩、梁实秋、胡适等人,比如巴金和沈从文、曹禺等人的交谊,他们不仅是朋友,许多文学观、思想观也是相近的。因性格和志趣相投成为终身好友的还有俞平伯、朱自清、叶圣陶等人,他们的交往也堪称楷模。俞、朱、叶,包括王伯强、夏丏尊、顾颉刚、丰子恺等人形成的群体,大都性情平和、温厚、笃实,做事踏实、勤奋、认真,所以友谊能够贯穿很久。
在叶圣陶和朱自清共同研讨创作、共同游览西湖的美好岁月中,和赋闲(准备赴美)的俞平伯有了交往。俞平伯在1921年10月创作的《诗底进化的还原论》,就发表在次年1月15日《诗》月刊的创刊号上,同时发表的,还有新诗《小劫》、《归路》等十六首诗,而且非常醒目地排在卷首。这本月刊是刘延陵、叶圣陶、朱自清共同创办的。1922年5月1日,俞平伯将一篇近作诗稿寄给叶圣陶。这时候,他们早已是互相欣赏、惺惺相惜的好友了。叶圣陶在收到俞平伯的诗稿后,特别认真对待,用最快的速度给俞平伯复信。5月6日,俞平伯收到叶圣陶回信后,在其启发下,当夜将诗稿重新写定,并以叶圣陶设比喻,重新命题为《如环的》。5月11日,俞平伯又作诗序。这篇诗稿发表在当年7月1日《时事新报·文学旬刊》第42期。
5月下旬,俞平伯去苏州访友,和此时住在苏州的王伯祥、叶圣陶等人谈文论事,少不了说到叶圣陶的小说,《诗》月刊,还有他们共同关心的刊物,也少不了谈论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俞平伯还兴之所至地写了首新诗《方式》。5月29日,俞平伯和王伯祥、叶圣陶相约一起去看望顾颉刚,在顾颉刚家饮茶聚谈,如此青年文士相聚一堂,气氛想必格外融洽。他们都是性情温厚、内敛的名士,又都在创作和研究上有共同的声气,又是苏州老乡,可以想见当时的况味是何等雅致而随性,又是何等舒适而温馨。
俞平伯赴美时间渐渐近了,他紧锣密鼓地把《红楼梦辨》补充、校订完备后,于7月7日自杭赴沪,准备几天后登船,巧合的是,在车站遇到朱自清。二人一路同行,于中午抵达上海。下午,俞平伯去美国领事馆办理了护照后,又和朱自清一起去访问郑振铎,晚上与叶圣陶、顾颉刚、朱自清等众多好友相聚孟渊旅馆。原来,第二天即是文学研究会“南方会员年会”,许多南方会员从苏州、杭州赶来一起讨论会务,并为俞平伯赴美饯行。参加年会并出席饯行宴会的还有沈雁冰、沈泽民、胡愈之、周建人、刘延陵等。也是在8日这天,俞平伯把凝聚他心血之作的《红楼梦辨》最后一段文字“引论”写讫。9日,俞平伯在向叶圣陶、顾颉刚辞行时,将《红楼梦辨》手稿交给顾颉刚请他代觅抄写人。当晚俞平伯乘船赴美。
这次赴美访学,俞平伯还开始《海外日记》的写作,并在海船上写了多首诗词、家书、明信片和致友人书信,并写下《东行记游》、《东游杂志》等文,《东游杂记》在《学灯》上发表时,叶圣陶还写了篇后记。这也可以佐证他们之间的友情。
1924年12月中旬,俞平伯携家眷,从杭州回到北京定居之后,开始《杂伴儿》和《燕知草》的写作,两本书稿历经三四年,边写边发表,并征询周作人、钱玄同、朱自清等诗友的意见,不久就把先期编好的《杂伴儿》寄给上海开明书店的叶圣陶。叶圣陶收到书稿后,即投入工作,并于1928年8月将《杂伴儿》清样寄给俞平伯。《杂伴儿》出版后,俞平伯很满意,立即赠送给作跋的周作人和题写封面的钱玄同。由于《杂伴儿》出版成功,也为感念叶圣陶在出版、校对方面的用心,俞平伯决定将《燕知草》仍交开明书店出版。俞平伯在致周作人的信中希望他再为《燕知草》作序,并感谢周作人为《杂伴儿》作的跋,认为“用处甚大,因开明方面,照例可以拿来作广告”。可见俞平伯对叶圣陶是何等的信任。
俞平伯和叶圣陶的密切交往,始于20世纪20年代初,一直贯穿到叶圣陶去世。二人之间的交系,既是好友,又是文友,又是合作者,还是作者和编者的关系。比如1934年秋天,俞平伯在开明书店出版《读词偶得》,在该书《缘起》里,俞平伯说:“我不想说什么开场白,但把这本小书突兀地送给读者,似乎有一点冒昧,现在先转录当年在《中学生》杂志刊载的起首两节,一字不易,以存其真。”
《中学生》杂志正是叶圣陶主持的。俞平伯当年的话如下:
年来做了一件“低能”的事,教人作词。自己尚不懂得怎样做而去教人,一可笑也;有什么方法使人能做,二可笑也;这个年头,也不知是什么年头——有做词的必要吗,三可笑也。积此三可笑,以某种关系只得干下去,四可笑也。于是在清华大学有“词课示例”之作。本不堪为人所见,乃住在上海的故人读而善之,且促我为本志亦撰一说词的文章。
《缘起》的最后又说:
三四年来频频得圣陶兄的催促与鼓励,我虽几番想歇手,而居然做完上半部,譬如朝顶进香,爬到一重山头,回望来路,暗暗叫了声惭愧。开明书店今日惠然地肯来承印,也令我十分感激。
这篇《缘起》的落款日期是“一九三四年九月”。
1947年,《读词偶得》又出新版,俞平伯在新版跋语里说:
虽是勉强写成的一本书,但它的运气不算坏,三四年初版,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人事变迁,听说书店方面连纸版都没了,临时在冷摊上现找一本来再版,岂非侥幸乎。因既无纸版,自须完全重排,他们就给我来信,说可以删改,最宜增补,你这十年来所写说词的稿总有不少了罢?他们原该这样想着的。在我呢,却另有一点情形为海上的老友们所不知的,这十余年光景催人,到底做了些啥事,连我自己也不好意思说,是忽如一梦罢——也不,只迷糊了一忽而已。
最后又说:
与圣陶兄久不相见,他始终勉励我,离群天末之思固不可托诸鳞鸿素耳。
此新版跋语落款是“一九四七年四月一日识于北平”。
直到1949年初,为迎接新中国的诞生,叶圣陶和众多民主人士,取道解放区,于3月18日来到北京。19日参加完招待会后,叶圣陶便不顾舟车劳顿,于20日到老君堂访问俞平伯夫妇。从此,二人的友谊又展开了新篇章。
(2025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