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专题访谈

心系一座城

——苏宁散文《我住的城市》访谈

发布时间:2019-08-26  来源:

放大

缩小

  个人档案:

  苏宁,女,现居淮安,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钟山》《文学自由谈》等刊物。主要作品有《平民之城》《一座消失的村庄》《乡村孤儿院》《次要经历》及诗集《栖息地》等。曾获第十一届十月文学奖、黄河文学双年奖首届特等奖、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台湾第五十八届文艺奖章等。

  一个人,去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忙碌而努力的你,是否想过停下脚步,静下心来去感受周遭的一切?当你停下脚步,城市便有了呼吸。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教授张光芒说:“此前,苏宁的《平民之城》已经把淮安写‘活’,它在文字中出生,有了生命。当时觉得,她在审美世界建构起来的淮安已经很难超越了,对淮安也不会再有另一本书了,没想到她还能写出又一个淮安来。这说明,她对生活、人事还有城市的理解一直在变化,正如书中所说‘每个城都是一个人的铠甲’。”

  1、记者:很多人写城市,也许会写最深刻的回忆,包括这个城市的具体地点、具体的人。但是您在《我住的城市》中,呈现给我们的是许多平凡而琐碎的生活,以及自己对这个城市的感知,这样的方式,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苏宁:我想通过它确认一次普通生活的价值吧。虽然从理论说,日常与城市空间本也可以被视为介入时代生活的角度。人与事物、生活场地之间的状态、关系。文学的传统从《诗经》开始就有写“生活”和“生活场地”的传统,如果全是重大事件,那构不成完整的“社会生活”和“人类历史”。在今天我们仍很看重唐诗里的精神空间,比如王羲之的《平安贴》和《奉橘贴》,除了书法线条的美感外,我们更珍视的是它留下了那个时代生活的日常印迹。自然物候经过处,也是有时代印迹的存在。中国文学的传统在讲故事之外,写情、写景、写生活的传统一直在,这就是到现在,我们会觉得一些作品,比如《春江花月夜》,它没有当代文学强调的故事性,但读了都会受触动,会难忘记,会觉得它美。

  城市作为我们生活的场地,我个人作为有“局限”的个体,季节的反复与循环,也许并不是那么能被所有人去关注、去重视,这只是生命中的寻常,所以,这一本书我分了八个部分,两年的春夏秋冬,是时间和节气的顺序。我想比较下有没有不同,它的延续、消失和再次到来。我只是想写一写这城市中承载,大的物产和事件之外,生命和日常的互相完成和确证,在某一段时间中,我们单一个体的状态。如果未来不反对,我希望向它提供一个了解我们这个时代城市生活的角度。

  2、记者:如您所写,淮安这座城市从第一辆出租车、第一列火车开始,高楼取代一个个河塘,现代化成果铺天盖地。人和人、人和自然以及城市在相处的过程中,也存在失衡的现象。但就像书中所说,不是悲悯,不是同情,不是爱怜,而是懂得,而是理解,而是淡然。这怎么理解呢?

  苏宁:写作是否应保持一种恰当的立场,是我有过的一个纠结。在很多情况下,我不太希望作品以“我”的视线去完成叙述,希望尽量去除“我”,才显得更有道德。

  这一本笔记,我并没有确定,有一天,它还有“我自己”之外的读者。是否同时代生活的人会对它发生兴趣。能在同时代遇到读者我是幸运的。因为,你说的这些,是我们每个人的“看见”和“经历”,它是寻常的,从一座没有超市、没有铁路、没有影院这些现代感设施的小城,成长到丰足,有一天,航班也有了,而且从成年人人人一辆自行车出行的时代很快变成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了一两辆小汽车,以为很宽的淮海路、翔宇大道都出现“堵车”,这个城市只用了三十年。从最高的楼房基本是五六层到满眼是二三十层高的建筑也只是用了二十年。在这些背后,用去每个人更多时间的,却也还是日常的、安定的、生命打开状态下的天气、餐食、情绪。

  “淮安”作为我个人的生存场地,我也是和它一起经历成长的一个人。它是秩序的、效率的、文明的,适于长居的,甚至表现出有一点符合理想中的、安居定义的人文之城的气质。

  3、记者:您说,从很多不同角度看过这座城市。在天空中俯瞰,在离它很远的地域,在人群聚集处,在荒芜的塞外,看到或想起它的街道与高楼时,都细微不到一夕一饭的烟火。这是一个可以诗意栖居的城市么?您对它有怎样的情感和期待呢?

  苏宁:我真的是在很多角度看过它。每一座城市都在追求自己独到的东西,希望给居住其间的人、外来的人呈现自己的与众不同。我们看到很多城市,可能直观的就是交通、街道、物产、人口数量、经济产值这些,它们都是“物”的。你很难想到一个城市,它总是有几百万人口,这是个分母,分母之上每个“一”都是具体的有血肉的人,它们把自己的生命、时间、很多美好的部分包合在一个行走、工作、生活的躯体上。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丰富的,我们历来对城市介绍,对这个数字都是简单、粗糙的。我觉得是每一个具体的生命在共同建构城市的空间。我们忽略这一部分,是给这个时代留存遗憾。

  在这个越来越具有现代性特征的栖息之地,对生活空间中还能容下心灵存在或能让“心”去到的部分,提醒我们是一个有情绪的丰富的生命个体的部分,我是怀有敬意的,我感谢城市的功能中能保有这一部分,能存有一个空间或时间给我们这些触动,让我们有触动,不止是机械和快节奏的状态。随着进化和发展,这一部分,必是会进化掉的。目前很多城市里,已经没有了这一部分。

  4、记者:您写这样一本书,对于您以及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们,或者生活在其他城市的人们,有什么样的意义呢?您希望通过这本书,传达怎样的情感?

  苏宁:从外在,它也许有对从日常出发的城市生活的反思和觉醒。从另一个角度,每一本书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我不能确定,它是打开的一段时空,对这本书而言,是两个四季,两场春夏秋冬。日常是每一个人重要的生命部分,虽然它存在或者呈现的状态只是某些大事件里的缝隙,一些没被自己抹平的心灵褶皱。我们在共同的场地上经历这些自然,在现代化技术和消费时代的背景里,我希望拓展和攫取到生存的地理空间中还能容下心灵存在或能让“心”去到的部分。

  记者:常晓璐

  《我住的城市》摘录:

  那些混乱、喧闹,睡一觉,总会忘掉。多去想它,是对自己的浪费和不珍重。每天,当我看到太阳出来,照亮天空和大地,看到雨水落下,万物生长和衰老,看到一切,都有欣欣喜喜的一天,谦卑的感觉也会生上心头。一个人于天地是如此卑微、渺小,所以,苦累不值一说。能锋利地割疼人的,能被割开的,也能长好。

  ——《秋深更衣记》

  一个人在哪,生活成什么样子,外部世界实际决定不了太多。消费主义时代的到来和科技的发展,个人的“个体时间”和“个人生活”被无限抢夺、侵入。我需要有一个屏蔽的力量,给自己屏蔽出空间。内心想保有的、坚持的,应是任何外力都无法摇撼的。这个屏蔽力,不一定要对谁说出,也不须要说出,但我知道我将拥有。慢慢过下来,它就会成为我的一种习惯。

  ——《屏蔽力》

  秋天了,一个被认为是适合休息、清坐和对酌的节气,可是,没有人在意一池塘荷叶在慢慢枯萎,花们在渐渐收拢身体。发生这些,也同样没有人因此而停下,看曾经这么旺盛的生命怎么就一夜之间凋零了。它欢然喜悦盛妆而来,是一夜之间的事,它整衣敛容沉默退去,也只是一夜的事情。好像这都是岁月中的寻常之事,不须平凡的人们为之挂怀。

  ——《论秋色是否可分》

  它落进西边的大海中去进行每天一次的沐浴。然后,笑咪咪地回来。像从不曾离开生活场域的一个人。一直跟着我们一样,睡眠,醒来,迷糊,忧伤,快乐。它孩子一样看着很多不新奇的事物,过了一年再一年,仍旧有着很多奇怪的只有孩子才有的思考的心。成人世界所有的事情,它也一样一样跟着经历,被束缚,遮蔽,挣扎,然后试着独自展开自己。一天一天,不停地交出内心的力量,使它自己能够朝气蓬勃地来到每一个新鲜的时间之中。跟着人的,是这样一个太阳。

  ——《一九之末》

  也许每个人都期待过那生自内心的力量,可以洞悉和承担很多事物的———像大海,藏下了无数的鱼,泥沙,行船,万里波澜;像最高的那座山,一直无言无语立在大地之上,各类植被,沟壑俱在,然而,也许我尽以一生之力也无从登临、归赴。

  而我的内心,也从不是始终柔软、干净、强大。

  ——《二月初二》

作者:常晓璐     责任编辑:张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