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会刊撷英

草鞋缘

2021-10-12 来源:湖南民进《楚帆》2021年第1期

  我的客厅墙上挂着一双草鞋,苎麻编的,已经半旧,一只底部还穿了个小洞,我却敝“履”自珍,因它为我赢得殊荣,尤其是勾起我青少年时代的记忆,是那样深情难忘!

  小时候,我们乡里伢子,多半是打赤脚。到了十岁,我就像父亲一样,穿起了草鞋,因为我已读到高小,学校离家八九里,又是石碴路,赤脚自然不行,布鞋又易磨穿鞋底,草鞋便成了便宜的首选。再呢,为了筹集即将上中学的费用,我自己也得出些力。每逢星期天,就跟父亲到小河对面的陡山去砍“杆子柴”;遇上既是星期天、又是官埠镇赶墟的日子,父子俩就一同到集市上去卖柴。这就更显草鞋的优越性:翻山越岭脚不打滑,平地更是健步如飞。官埠离家十二里,我也能挑得40来斤的柴担。有一回卖了柴,父亲领我到一个小吃摊,各吃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对于吃惯红米饭、南瓜粥的我,那是世上最好的美味。

  1954年秋,我考取了湖南私立新民中学(今衡阳县六中前身)。我家距学校110华里。没有公路,只有一条三尺来宽的青石板路。那天清早,我穿着一双笋壳草鞋,挑起箱子、被子赶路。正是“秋老虎”季节,白花花太阳晒得人头晕脑胀,蚕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滴落在石板上。手臂、衣服上结起厚厚的盐霜。走到一个叫李子园的地方,两个脚后跟生生作痛,殷红的鲜血直冒,原来被草鞋磨出拇指大的血泡。

  没办法,只好到路边店子歇歇脚,向店家要了两块破布片,搓成两条烂布筋草草包扎一下。又花两分钱买了一壶热茶,咽下出发前母亲塞在我被包里的两只桐叶高粱粑,就当是中餐了。然后一颠一拐继续前行,直到太阳落山时分才到达学校所在的晓云山头。站在宽敞的操场,头一回眺望那在田间公路上奔驰的汽车,我还以为是哪些个大力士,背着秋收的扮桶跑得那么欢呢。

  因为这样赶路太辛苦,后来就尽可能把一天的路腾做两个半天走。次年暑假,我们中午从学校出发,傍晚在一个叫高真寺的地方落宿。那次可谓学子大会师,除了我们新民的,还有船山(今衡阳市一中前身)的、成章(今衡阳市八中前身)的……高真寺虽说是“寺”,但既没有庵堂,也没有菩萨,只有一个偌大的戏台。台前草坪有许多稻草堆,一人抱来两捆,垫一捆作枕头,盖一捆作被子。月光如水,荷香扑鼻。不知谁倡议以校为单位拉歌,于是你一曲“二呀么二郎山”,我一曲“我骑着马儿过草原”……嘹亮的歌声一阵高过一阵。戏台两边分别以“高、真”二字领头的楹联成了即兴的节目。这边的放吟“高唱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那边的高歌“真情逼露,斯人莫道世间无”……六十多年过去了,同学少年那风华正茂的聚会场景犹在目前。

  初中毕业,其时衡阳县没有高中,我便考取了前身为国师附中的衡山二中。正逢“大跃进”,学校兴“开门办学”,或去农村修水库、造梯田,或到铁路工地修筑京广复线……这便与草鞋形影不离了。我校的筑路工地在小镇霞流寺附近,要削平整整一个山头。苦战月余完成任务,领队的谭副校长写了一首诗,同学们拾来碎瓷片,把它镶嵌在铁道旁边的悬崖上:我们能移山倒海/我们能旋乾转坤/北上的列车啊/请告诉毛主席/我们是民族的脊梁/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尖兵。多年后,每当我到省城或别的地方出差经过此地,张望那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诗章,仍止不住心潮澎湃……

  光阴荏苒,1962年夏我参加工作,分配到衡阳县教育局。为提高广大中小学教师的教学水平,三年中间,我走遍全县的山山水水。犹记1963年高校招生,我任衡阳县三中考点主任,跟四中的戴文秋老师、县公安局的老王同志,上午十时从县城西渡启程,每人一双草鞋,三人共一条扁担,轮番挑着两只装着试卷的壮鼓鼓的麻袋,往百里之遥的考点进发。一路高山密林,几条山冲不见人烟,间闻野兽嗥啸,令人汗毛直竖。屏住呼吸加快脚步,终于有惊无险,于掌灯时分抵达目的地。这在警车押卷的今天听来简直匪夷所思,却是当年我们的亲身经历。

  这以后,我调到初中时的母校(1958年改名为衡阳县六中,并已是完全中学)工作,生活安定,寝室、教室、教研室三点一线,不要走远路了,只是逢上登山之类的场合,我还是喜欢穿那通风透气、快捷便当的草鞋。四年前,我76岁再游南岳衡山,途经南天门时口占一绝:“婉谢缆车辞杖筇,古稀犹要逞英雄。草鞋迈作量天尺,量罢南天到祝融。”此诗在《当代诗词》(广州)上发表,并荣获“神州诗词大赛”金奖。感谢我的好伙计:草鞋!

  凝视草鞋,感慨良多。今天交通四通八达,车船十分便当,往昔“上磨肩膀、下磨脚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草鞋也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这当然值得庆幸。然而我想,那种吃苦耐劳、坚毅顽强的“草鞋精神”却并未过时,也不应被遗忘。

  寄情传家宝,故撰《草鞋缘》!

  (作者系民进衡阳市委会原主委)

作者:李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