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父亲的日记,七月十三记着:“报载李公朴被人暗杀于昆明,此定是特务人员所为。倒行逆施,愈来愈凶,前仅用殴打之手段,今以李案为始,且用暗杀手段矣。”四天以后,十七日又记着:“报载闻一多被刺于昆明,气愤之至。当局以此手段对付呼号民主之人,岂复有存立之道!”两位先生的追悼会拖至十月四日方开成。父亲这一天的日记,主要记的是这一次会,开头就是“晨早出,与小墨三官至天蟾舞台,参加李公朴、闻一多追悼会”。在剧场门口,父亲被几个青年拥进了后台。我和至诚走进剧场,一楼二楼已经客满,只三楼还空着些座位。我们坐在三楼往下看,许多不三不四的人坐成好几个方阵,有的把脚跷在前面的椅子背上抽烟聊天,有的把脑袋埋在胸前打瞌睡,分明是看主子眼色行事的打手。台上挂满了挽联和悼词。二十来人从台后走出来了,我认得的不多,总之父亲也在里头。听人说,站在许广平身旁的就是邓颖超。
向遗像鞠躬和静默之后,打手们突然使劲鼓掌,主席讲话了。这主席原来是上海市市长吴国桢。他说这个会能够开成,充分表现了上海的民主;又说一切争持,都得守法。他说一段,打手们就鼓一次掌,不知指挥的站在哪里。第一个发言的是潘公展。他讲美国的民主和苏联的民主谁优谁劣,含沙射影攻击民主派。打手们又不断鼓掌。两人都一字没提李公朴和闻一多。接着郭沫若发言,场中的另一半以压倒的掌声欢迎他。他是有稿子的,念起来好像朗诵新诗,每念一句稍作停顿,正好留出时间让人们鼓掌。起稿的时候,他好像已经猜到潘公展将在会上说些什么,能句句针锋相对。给他鼓掌的声音才渐渐落下,台下又掀起了一阵热烈掌声,邓颖超向前走了两步。等场子里静下来了,她才说,恩来有要事脱不开身,让她到会念他的发言。她打开稿纸,一字一顿地念:“今天在此追悼李公朴、闻一多两先生。时局极端险恶,人心异常悲愤。但此时此地有何话可说。我谨以最虔诚的信念,向殉道者默誓,心不死,志不绝,和平可期,民主有望。杀人者总必覆灭!”真个是从每个有心人的心底爆出来的。稍停了一小会儿,场子里才爆发出经久的掌声。最后发言的是罗隆基。他有条有理地跟做总结似的,多用反诘的口气,把潘公展驳得体无完肤。这个鼓舌如簧的党棍也只得哑口无言,至少在这次追悼会上。给罗隆基的发言鼓了掌,会就散了。我和至诚赶紧跑下三楼,在剧院门口等着了我们的父亲。
陶行知先生突然病逝,在李闻两位先生被刺后应该提到。父亲在日记中有详细记载,还愤怒地作了首悼诗,矛头直指蒋介石。我只在群众集会上望见过陶先生,没法做什么补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