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赵丽宏 作
赵丽宏像一首诗、一首清丽俊逸的抒情诗。
那婉约的吟唱，早在40年前就荡漾在我的心房。
“小鸟，你飞向何方？”
其时，我正在电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习，《精读文萃》教材收录的这篇散文，让我第一次领略了他的诗意芬芳。
真挚，隽永，温馨。平缓深沉的叙述，触动了读者的情感：略带忧伤的忆念，引得我们读到文章结尾，也像作者那样向长空怅望：“小鸟，你飞向何方？”
羡慕作者，在那灰色的岁月，有小鸟带来那样晶莹的一道光亮。当然，更感佩其美好的情愫和动情的咏唱。
上世纪80年代的赵丽宏于我，完全是书本上的一枚符号，抽象，遥不可及。作为生活在上海都市的知名作家，在给皖北平原一个文字青年留下一缕文字光亮和小鸟飞翔的姿势后，就像文中引用的泰戈尔诗句：“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之后的日子，我和同时代的众多青年一样，在人生的旅途上跋涉，在事业的山峰上攀援，心中的纯文学圣火随着世事的幻变渐渐熄灭了下来。除了2007年在一本《中国作家书画集》中，看到他秀逸又不失骨力的书画作品，一时感到惊奇之外，赵丽宏的名字在记忆中似再无交集。那在自己精神领空盘旋的诗意小鸟，似乎飞向了遥远的天际。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在距我读《小鸟，你飞向何方》30年后，在北京，我和赵丽宏不期而遇。
因了鲁光。多年前，我为当年以报告文学《中国姑娘》饮誉文坛、原任《中国体育报》总编辑的鲁光撰写了一篇纪实散文《我歌唱的是牛》，得到鲁光先生的认可，从此和这位“画牛翁”有了密切往来。在我和台湾著名爱国诗人丁颍共同创办美术刊物《华人画事》之际，我诚邀鲁光先生担任艺术指导，几乎每次去京，都要和他会面讨教。2015年初春的一天，我到了北京，再次按照和他的约定，步入琉璃厂东街的一家画廊，只见鲁光正和一位个子高高的文雅男子交谈。“这是著名作家赵丽宏，从上海来北京参加全国两会，我们是老朋友了。”听到鲁光的介绍，我脑海里火花闪现，忽然映现出在电大所读的那篇散文，沉隐在岁月深处的灯盏瞬间被点燃，诗意的小鸟翩翩飞起来了……
提起我曾被《小鸟，你飞向何方》一文感染的过往，站在画案旁准备画画的赵丽宏沉静、安然，没有表现一丝矜持，这让我生出几分亲切之感。接下来，略知其书画造诣的我，请他为《华人画事》题词，他没有推辞，援笔书写出洒脱飘逸的“书画是心灵的奇葩”几个大字。一切如行云流水，自然、平易、温润，令人油然想起那篇散文中他另外的一段文字：像一阵清凉的雨，像一曲优美的歌……
儒雅中透自尊，内敛里溢温文，这便是静水流深、便是所谓的海派文人气度了。
于是，被这气度所吸引，我开始细细品读其人其文。
众所周知，赵丽宏以散文蜚声遐迩，《雨中》《旷野的微光》《山雨》《与象共舞》《周庄水韵》《在急流中》《致大雁》……仅仅罗列这些脍炙人口的散文篇名，大约就能一窥其作品的分量了。“唯有真性情，斯有真学问，而后有真文章。”赵丽宏自是有着沉挚的人道情怀，诚如著名作家从维熙所言：“百花园中的奇葩，人间纯净的童话，文海行舟的帆影，皆在丽宏的笔下。”其多彩的笔触，或吟芳草之地，或咏山水之魂，或绘时代虹霓，或摹历史墨迹，触物兴情，抒怀致慨，娓娓叙述大自然的纯净之美，真诚倾诉人世间的善良清辉，春的葱绿，秋的金黄，天地风雨，人间悲喜，一一诗意呈现，层层哲性表达，文字如惠风般和畅，色彩似锦缎般铺展，岁月流光，情思绵长，意境至善至美，主题深刻深邃，受到人们的由衷喜爱和普遍赞誉。散文集《诗魂》获新时期优秀散文集奖，《日晷之影》获首届冰心散文奖。这些散文如一只只啼春的小鸟，飞向大江南北、报刊丛林，而高达50余篇包括人教版、北师大版、上教版等85种教材收录的数量，使他成为现当代作家中除鲁迅外，被中小学语文教材选文最多的作家。啾啾鸟鸣，布谷声声，沁人心脾，耐人寻味，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学子。
有人说，这些散文可当诗歌诵读。
有人说，赵丽宏本质上是一个诗人。
窃以为，诗歌和散文是他文学之鸟的双翼。
“激情洋溢，想象超逸，情感真诚，品质纯正，富音乐性，具可视感，散文和诗歌互相生发、互为交融。”诗评家对他的诗作如此评价。他说：“诗歌是我的心灵史，是我的心路历程和精神履历；散文是我的生命史，是我的人生经历和对世界观的观察和思考。”早在改革大潮掀起之初，赵丽宏创作的《江芦的咏叹》《春天啊，请在中国留步》《友谊》《单叶草的爱情》等诗就不胫而走，被广为传诵，和北岛、舒婷等人一起成为诗歌爱好者心中的偶像。他如同一只勤奋的百灵，在美丽的黄浦江畔，百啭千声，讴歌大地、生命，颂赞人民、真情，其诗意象缤纷，寄兴深微，传杏花消息，映阡陌凡尘，寓草木以情，赋流年以光，任自由的思绪和幻想的翅膀在星空翱翔。诗意清旷又缱绻，诗境瑰丽又浪漫，闪烁着其熠熠人格光华。和其散文一样，那灵性的诗歌小鸟，不仅在当代中国文艺百花园唱绿鸣翠，莺歌婉转，而且还飞向异国他乡、大洋彼岸，被翻译成英、法、德、日、韩、西班牙、乌克兰、保加利亚等10余种文字在国外发表出版，并荣获塞尔维亚“斯梅德雷沃金钥匙”国际诗歌大奖、罗马尼亚“米哈伊·爱明内斯库”国际诗歌奖，同时当选为法国科学人文艺术学院院士，高远的情怀和精深的内涵，打动了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读者。
日复一日，时光荏苒，生命升华，凤凰涅槃。在文学原野耕耘50多年、已步入晚境的赵丽宏，带着不倦的飞鸟和不老的江芦，渐渐又沉淀成了一块礁石。听，他在文中坦露的心曲：“海里的礁石，一直在那里，也许会被浪花一点点腐蚀，但它终究是一块礁石，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安静和沉着。我愿意做一块礁石。”
一块礁石。
如是，有着坚韧风骨的礁石和自由放歌的小鸟，以及会思想的江芦，构成了立体丰赡、博厚深宏的赵丽宏。
壬寅仲秋，我带着幼子跨入海上赵丽宏书房，领略了“礁石”的博厚深宏。
位于上海静安区图书馆原海关楼的赵丽宏书房，长长的书柜摆满了赵丽宏出版的100多本书籍，木制屏风上，有序悬挂着朋友题赠的墨宝，真真琳琅满目，精华荟萃，堪为中国最丰富、最雅致、最抒情、最纯粹的作家书房。在这样的氛围里，翻阅赵丽宏馈送的《赵丽宏语文课》和新近出版的长篇儿童小说《童年河》《渔童》《树孩》，以及诗风迥异之前、现代色彩浓郁的诗集《疼痛》等，听着他绵声细语的睿智谈话，再观看他笔走龙蛇挥写得奕奕清爽、有出尘之美的书法，不啻一次心灵陶冶和精神享受。不，这还不够，我们的赵丽宏实在是太温情了，他给人的感怀远不止此。临别时，他拍着我即将出国深造的幼子的肩膀，悄声说一句：“对你爸爸好点哟！”
闻听此语，经历了家庭变故的我心头一热，眼睛竟有些湿润。
这散发着人性光辉的“礁石”！
（作者系散文家、《华人画事》杂志总编辑，赵丽宏系民进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