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宅的禾场边,有一棵亭亭如盖的柳树,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刚上小学二年级的我亲手所种。“种”在这里其实用词不当,准确说应该用“插”。从小听说“插柳成荫”,我却不大相信:种树不用根,只插一根光杆,怎能成活?再说,世间树木千万种,还有谁是这样?何以唯柳有此特性?于是在那个春天,我从小学门前的金溪岸边掐来一截柳枝,插进禾场边黑油油的泥土。岂料不过十天,光秃秃的柳枝上便长出嫩黄的芽来。继而,嫩黄变成了翠绿,这里那里,抽出一条条嫩生生的枝桠。不过两年,她便“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只待“两个黄鹂鸣翠柳”了,我这才深信“插柳成荫”并非虚言。
除了顽强的生命力外,我对翠柳的另一重敬意,是它舍己为人的品格。那是在读了“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今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等唐诗之后,我了解古代至亲好友分别之时,会按照“柳”“留”二字的谐音,折柳相赠,以表留恋惜别之情。于是,柳在我的心目中便又成了传递亲情 、友情、爱情的使者,甚至成了人间美好情感的化身,是那么可亲可爱!
后来有一次因工作需要,我这半辈子生活在湘南丘陵地带的汉子,头一次在洞庭湖区航行。客轮在马达声与水浪声中疾驶着。前方碧水茫茫,水天一色。当我走出船舱,但见岸边两条宽阔的林带夹岸蜿蜒,郁郁葱葱,宛如两道翠绿的长城!船友们告诉我,这是防浪林,而它们全是柳树!
随着大家的指点、讲述,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壮烈的场景:在那洪水肆虐的初夏季节,防浪柳挺立于风口浪尖,抗击着狂涛巨澜,护卫着江岸、堤垸,保障着百姓的安宁与幸福。即使树干被淹没,千枝万桠仍抗击不止,涛浪涌过,又从浪谷勇敢地昂起头来。即使被洪水淹泡得浑身叶片脱落殆尽,一旦击退洪峰,柳枝又迎着晴空丽日绽出点点新绿,转瞬又枝繁叶茂,焕发勃勃生机!
我的心里蓦地涌过一阵热浪。我完全没有想到,柳树竟有这等刚强,这等坚毅!高山仰止意,敬撰《翠柳吟》。
(作者系民进衡阳市委会原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