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提到吃，已经没有从前那种红旗猎猎的豪迈，没有冲锋号一响冒死奔赴战场的气概了。吃点什么好呢——连我这样大大咧咧的粗俗人物往往都不自觉地露出秀女犯愁状。历史上很猛烈很野性的吃，也得了时代病，变得娇性、搅性、骄性了。我的心，两面翻腾，正面多愁善感地为自己和整个社会的食欲大衰退痛心疾首，反面陷入迷茫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那种淳朴的吃，遥远遥远了啊。

　　淳朴的吃我不能说它多么辉煌。因为这个喜忧参半貌近似老爹老娘的词组，必得有一个三孙子一般的前提——挨饿。饿得头昏眼花，饿得身体中部前皮贴后皮还贴不牢靠，中间夹着一套干巴瘦的脊梁。

　　淳朴的吃，在我的吃履历里，具有逮啥吃啥的意思。知青时代流行的知青谚语里，有一条就是“两条腿不吃梯子，四条腿不吃板凳”，其气势很接近携剑西去的大侠，不顾身后风之萧萧，寒的易水与寒的击筑之声。

　　柳蒿芽，早春采摘，用滚水一抄，蘸大酱。贼拉拉地清香啊。清香得让人承受不起。清香还能让人害怕，能香得你翻跟头，这是柳蒿芽，不信你试试。

　　车前子，诗人，但是作为诗人的同名小草是一种药材兼野菜，吃着苦溜溜。车前子作为草药名叫了千百年，作为诗人也就叫了几十年。所以我说吃车前子的时候，我不怕诗人车前子跟我闹麻烦。但是他要是在专利局把车前子注册了的话，估计有些不适。但是诗人想随便注册也不容易。

　　豆饼，糊香，涨肚。酱油渣滓，黑色的咸腻，拌在苞米面里蒸成干粮，都有些奢侈。甜菜渣滓，没滋味的两寸白条，口感是懈呆呆的，容易让儿子对母亲产生怨恨，怎么老是甜菜渣滓煮粥呢？豆腐渣滓，雪白雪白的安慰，如果啬侈地放些葱花豆油一炒，能进入饭店当菜。

　　猪毛菜、灰菜、苋菜、鸦葱这些野草，都是救命的菩萨。杨树叶子和榆树叶子也是。杨树叶子早春刚冒出三瓣的时候采摘，前些年在河北易县的小酒店里还见到这个清炒杨树叶子的菜，满口春天气息，微微的苦。

　　曾经淳朴地吃过，再回忆饥饿，突然产生了一点阿Q似的感激。可是对于饥饿的根源，想到是一种怪诞的思想行为，是狂热和偏执，是不讲天理与人道，又有点想嘲笑自己。

作者简介：

　　庞壮国 (1950～)，河北迁西人。民进会员。一级作家。黑龙江作协委员，大庆市作家协会主席。1973年开始发表作品。199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集《庞壮国诗选》、《望月的狐》，散文随笔集《听猎人说》等。诗歌《关东第十二月》、组诗《大鲜早山》分别获黑龙江省政府第一、二届文学艺术奖，诗歌《石油师的旗帜》获全国石油文学一等奖，另有报告文学《大医院里的兰》获北国杯全省一等奖。

（责任编辑：张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