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时刻
宽大的玻璃窗外,是清晨的空气,清新、清凉、清润。
橘黄色的街灯还亮着,悬铃木浓密的树冠,投下一簇簇暗影。
每天,这个时候,我都要在这窗前,站一小会儿。
东方天际渐渐变白,空荡着车厢的公交车开始驶过仍然寂静着的街道;车厢里的灯亮着;树影、路灯、通透的车辆,营造出仿佛宫崎骏动画中的影像。
路灯渐次熄灭,红绿相间的“放心早餐”车出现在婆娑摇曳的绿荫下,已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街头。
再过一会儿,年轻的护士要来量体温、抽血,继而,陈熹主任医师会来查房、开药。待挂上吊瓶,漫长的输液就开始了。
青年时代曾经喜爱过的一位国外的歌唱家,在她为自己所作的传记自序中,曾将黎明时的这个时刻,称为“苍”或“苍茫”。
一
这个手术是非做不可了。
去医院检验科拿报告时,一位看上去很有经验的老大夫,反复看着我的钼靶造影片子,在检验报告上写下“考虑Ca”几个字,然后,目光凝重地上下打量着我。
无论怎样,都要面对。
传媒行业,一年到头,冬去春来,周而复始,没有片刻的停顿。
先把下一期报纸出完。
几十个版面排好、审完;发往印刷厂后,已是子夜时分,夜阑星稀。
黎明起身,如同往常一样,开始为家人准备这一天的饭菜。照例是蒸米饭、一荤两素、一个凉拌菜,有时还有一个汤。中午和下午,他们用微波炉热热就可以吃了。明天住院后,会有请来的大姐帮忙做饭。
夏季已到,把一直没顾得拿出来的凉席为全家人铺上,用湿布擦干净。告诉老妈,自己要出差了。
收拾整理起住院要带的洗漱用品、随身衣物等,先往报社。
上班后召集会议,告诉大家,因为要去参加一个会议,会离开一段时间,大家要辛苦了。
在医院住下后,已是夜晚,外面细雨纷纷,是酷暑中难得的清凉,空气中飘浮着湿润的草叶混合着泥土的气息。送我前来的亲友们走了,病房中安静下来。我关上窗户,拉上淡绿色的窗帘,打开床头莹白色的灯。
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地处理完了,现在只需要按照主管医生的安排,平心静气地等待手术了。
二
手术结果,证实了检验报告上的推测。
宛如樱桃汁般的药液,非常缓慢地注入静脉。“缓慢”是必须的,否则,这种艳丽晶莹的药液,会不知不觉地悄悄溢出,灼伤并吞噬血管,以及血管周围的肌肤。
化疗期间,每个疗程中每天必须服用10粒以上的激素药片,这是最低的量;因此,许多病友,虽然因化疗的反应而无法进食,还是显得胖乎乎的,而且红光满面。
看到我的手臂上,因静脉输液渗漏引发的大片红肿,陈熹主任的脸立马沉了下来;护士长飞快地拿来溃疡膏,为我敷在患处。这是昨日输液留下的痕迹。每天化疗,吊瓶都要挂到凌晨。陈主任踏入病房时,刚刚清晨7时许,而头天他从病区离开,都已是晚间了。他每日从南郊的家中往返奔波,有时碰到急诊手术,要夜里很晚才能离开。自我住进这家医院,总是能在病区中见到他的身影,无论晨昏,无论节假日。更不消说,每天还有一台台手术,在等待着他去完成。
正值盛夏,却见病区中常有一些头戴帽子的女病号,过不久才发现,自己也同她们一样了,原来是掉光了头发。我找出了几方小丝巾:鹅黄底色上缀着墨竹的、红黑底缀小白米花的、金黄色方格的,轮换着包在头上,见到的人都说很好。这也成为我病中的乐趣。
三
炎炎赤阳照远疆,
依依林影百鸟藏。
十载辛劳成今事,
半生挚友可商量。
蓄力但求平生志,
豁达人间灵丹方。
指日可待痊愈夜,
清樽几盅醉一场!
“这几天一定要吃好点儿,化疗以后就不想吃饭了,身体全靠这几天的积累撑着。”
“化疗期间恐怕要加强营养,多喝水。”
“化疗期间:第一,补充维生素C、A、E;第二,吃蛋类、乳类、瘦肉、禽肉、豆制品;第三,吃西红柿、胡萝卜,绿黄色蔬菜、水果;第四,必要时,嚼冰块或果汁冰块;第五……”
当我辗转在病床上的痛苦时刻,这些我所挚爱的亲人、朋友们送来的关爱的笑靥、抚慰的话语、关切的嘱咐、温暖的目光,我会永远珍藏。虽然时光已然过去一年,但我至今仍然能够清晰、真切地找到,在那个溽暑的7月,在那夜不成寐的晚上、度日如年的白昼,当手机玲珑清脆的铃音响起,我心中的那种充盈着温暖与感动的感觉。情深意重,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