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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兆林:二爸的那块柑桔园

发布时间:2018-01-24  来源:民进陇南市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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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爸的家现居于蜀省相如(蓬安)县城东郊有名的龙角山下一个叫毛店子的村落。有一条从县城至仪陇的公路绕村而过,村前矗立着一排排笔直高大的杨树,村后是一座连绵起伏丘陵式的山峦。二爸家就坐落在这个村子中间,家庭5口人,以耕田务农为生。他常年服侍的房背后那块桔子园是祖上传下来的,据村里老人讲,那块园地在爷爷手里曾好多次被当地的几家富户盘了去,后又盘了回来。1954年入农业生产合作社时,二爸想不通,人民公社的工作组来了好几趟。据二爸说,那块桔子园以前大多年份种稻谷,那年月这块地的脾气也时好时坏很古怪,让人摸不着似的。不过在当时,二爸却因了那块桔子园,才娶山那边的姑娘过门的,做了我的二妈。

  那块桔子园是个很不规则的长方形,有一垧半,靠近公路且有水源是块上好的沙土地。那块沙土地,是淤河增地的产物,因靠近公路,当年改建拓宽公路时被来来往往的车辆碾得生硬,幼小的四爸早就劝说二爸放弃耕种那块地,但倔强的二爸总是不依,说平川大坝的,扔了多可惜,撒一把菜籽也比荒废强些。后来农业学大寨那会儿,通过组织劳力抬田让他变成了旱地后最适合栽种花生。我是鸡年的春节陪父母亲回家探亲时才知道的,四爸是包产到户后才知道并熟悉它的—―因为在他们兄弟二人另立锅炉时二爸极力坚持要把这块桔子园分给身单力薄的四爸。记忆中,二爸特别偏心爱惜那块桔子园,一年四季去的趟数多,上的肥料多,花的功夫多,并且先耕先种,当时年轻的四爸不厌其烦的向二爸问这问那,但二爸总是笑而不语。说不怪也怪,它不需倒茬年年栽种花生都能收10麻袋(那时多以麻包计),全家的钱袋就无虞了。

  二爸对那块园地和桔子的感情是非常特殊的,春天到来时,他每天一吃完饭就来到园地里不紧不慢地刨,不紧不慢地挖,把过大的石头挑拣出来。之后开始浇灌、深挖、施肥。开花以前总是要先去园里好几趟,像是在跟它商量似地这株树前蹲蹲抓一把土搓着,又那株树前站站卷上一支烟,捏一把树枝又撒开。在剪枝后如果叶子发得太稠或过稀,那更是一天一趟,唉声叹气的像是在给它道歉。将要开花时,他会蹲在园里,用手轻轻剥开花朵上的杂物,看花苞开花的情况,看着白白的嫩黄嫩黄的花蕊匀匀称称绽开笑脸,二爸的脸上便荡漾着得意的笑容。如果这以后谁家的孩子跑到园里,那谁家的先人祖爷便遭殃了。一场春雨会让二爸半夜里起来,卷上一支烟,静静地听着什么。有次四爸问他听啥?他神秘地说:“我在仔细听老天爷和咱们的园地悄悄地对话哩!唯恐让咱们听见!”第二天一大早,他会背着手嘴上叼着旱烟在园里一遍遍踱过快乐幸福的时光。四爸发现,此时此刻的二爸脊背挺得特直。

  然而龙王爷似乎对二爸妒火中烧,容不得二爸过多地享受收获的喜悦。有一年夏天的一天,突然下了一场特大冰雹,顷刻之间将二爸那块田地的树枝打得七零八落,一片狼籍,雨还没有住二爸就不见了,当二爸目睹园地树枝被毁的情形时,二爸心中不住地惋惜着。就在三四天之前,二爸外出归来时,还来那里看望过那片园地里的树,由于施足了肥料,加上几年的务作使园地里的土层比以前厚实了许多,青翠的树枝在阳光下呈现出勃勃生机。二爸顺着园地四周田埂绕了一圈,草丛里藏着的青蛙受了惊吓,争先恐后地跃入水中,把头戳进泥土里,沙田硬,藏不住,索性蹬上一脚,滑出去好远,然后把头伸出水面,眨巴着眼睛看着……我这桔子树呵,给予我的不只是几袋柑桔,更有那愉悦心目的田园美景!而今却被无情的冰雹摧折了,成了二爸心中存储的一片记忆!

  天快黑时四爸去寻找他——四爸知道他在那快桔子园里,大老远看见二爸在那里手忙脚乱,佝偻着腰忙活,胆小的四爸来到他身边不敢贸然说话,一边学着他扶起被打折的枝叶,一边斜眼看他,二爸流着泪,颤抖的双手沾满了泥土。二爸只穿着线衣,脊背和头上冒着热气,汗珠子顺着面颊上的皱纹流下来,点点滴滴地掉进土里,掉在被折断的树枝上,干瘦的赤脚被泥土埋到了脚脖。看着这情景,四爸心里直泛酸。待他发现了身后的四爸,便拖着哭声诉说:“这下完了。小心点,树枝也疼哩,他山之石是这块园的尕人人……看把园地里的树枝都打成了啥样子。”那天,四爸眼里的二爸猛然间苍老了许多,瘦了许多。那一刻,四爸似乎理解了生命的内涵和生命所呈现出的脆弱。真实感到和看到了一个农民对于哺育我们生命的土地和树木最赤诚最强烈的情感。天黑了,远处龙角山庙里的灯亮了,四爸看不过情景便用听来的话劝慰二爸:“不是说雨打青叶是丰收年吗”不料,话刚一出口,最偏爱四爸的二爸光火了:啥子约!现在啥时节了?啥时候你才能懂事明理噢!骂得四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四爸愈来愈惊异于二爸对桔子园的亲和与熟悉而传授给他的经验和人生哲理,什么二月二调顺牛,什么惊蟄不住牛,且住着:什么社前的十日,社后的十日,还有那穷人没牛没籽的十日:雨打火烧十日穷……一套一套的,同时,四爸更佩服我们祖先发源于农耕的传统文明。二爸不由想起曹孟德那句“九九一阳生”的话和最初肯定出自一位老农夫妇之口。想起二爸在那块桔子园里耕耘时扬鞭唱着山歌调子和全家人都在园地里抢收桔子时他喊着号子的神情是多么地自豪啊!那歌声和号子简直就是土地的话语。

  记得有一年春天四爸首次学栽树,首次下田干农活,手里虽然扶着犁,眼睛却盯着脚下幻想能挖出一枚古币来——二爸说早年平整田地时地里曾挖出过古墓。对身边教四爸的二爸说的土地的脾性等等根本没在意听,而这时的二爸则背着手赤脚走在松软散香的泥土里。出现少有的精神。四爸猜二爸可能认为他的接班人会比二爸强呢?见四爸心不在焉才叹着气像是自言自语:“一年的树要二年务哩……人哄树,树也哄人哩!”

  后来,二爸因病不幸走了,他把这块柑桔园留给了地少的四爸,几年来四爸小心地管护经营着。它始终拴着四爸的一颗沉淀的心。但总拴不住四爸去过县城后时常躁动和虚妄的思想。四爸虽然知道它每一个角角棱棱,也了解它的喜恶冷暖,但是这几年它变了,变得有些僵硬盐碱化了,四爸越来越管护和经营不好它,不是霜冻伤树枝就是盐碱泛上来“咬死”树根,再加上病虫害。四爸只得又是农药又是增加那昂贵的肥料,终于无可奈何地以至于去年听说把它又改变河水泡地抬了田,重新栽种上了稻谷。四爸不知道他如何亏负了那块桔子园,至今四爸已知道已经亏负了。

  后来,四爸抽空进了趟县城,专门去寻找林果技术专业人员咨询。回来后又去看那块桔子园,下到园地里,把田园里的柑桔树一棵棵地抚摸起来,望着它们病殃殃的模样,四爸的心疼得直抽动。

  最后,四爸站定在幸存下来的但已枯萎的几十棵柑桔树前,望着曾经风光过的那片园地沉默了许久:从几十年前的沙丘到后来的柑桔园,再到稻田,到如今的沙石滩,明明就是演绎了一场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死较量呵!四爸的心变得释然了。顿时不由得内心深处感叹:“安息吧,我的柑桔园,你我相处的时日虽短,但你已经深深融进了我生命的时空,成为我激情萌动、昂扬向上的一部分。我会带上镐、扛着锨,重新翻开园地载植树苗让阳光和绿荫照耀你妩媚的容颜。”

  (作者系甘肃陇南民进会员)

作者:燕兆林     责任编辑:邵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