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民进艺苑  >  文学  >  纪念改革开放40年

潘守理:围涂之战

发布时间:2018-11-08  来源:民进浙江省委会

放大

缩小

  2012年春节刚过,原上虞县委办公室秘书姜林坤同志来关工委办公室找杨根苗主任聊天,说的是关于40几年前上虞治江围涂的有些事,他和上虞作家顾志坤、郑志勋等三人的长篇报告文学《大围涂》已经出版(以顾为主),说到围涂,大家都记忆犹新,那是上虞全县上下十几万大军几十年艰苦卓绝的一场场苦斗可以说刻骨铭心。不久,老干部局发给我们每人一本由河南省文联出版的大型文学杂志《中国报告文学》刊登的33万字的宏篇巨著《大围涂》。此举深得大家的欢迎,因为我们这批离退休的老同志都是上虞围涂历史的见证人和参与者。我花了一个星期时间读完,他们花了两年多心血写成的大作,《大围涂》以史诗般的语言、宏大的叙事,变焦的广角镜头,深入生动地再现了上虞人民治江围涂的历史进程,它让我了解了当时上虞县委县政府、崧厦区委以及有关公社的领导层是如何决策和指挥的,那是我所不知道的内幕,但它引起我一阵阵的共鸣,使我一次次心潮起伏,40几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我不就是围涂大军中的一卒吗?在我的记忆中,我亲身参加了1969年,1971年、1974年、1976年四次围涂大战,还有1969年的一次抛石抢险。

  1969年6月,我在生产队务农,突然有一天队长通知我,说后海倒塘,危及到我们联丰公社一带的沙地,公社在组织保江护塘,即在塘外抛石抢险,大队分配到我们五队一名青壮年,时间暂定7天,以后再轮流派人,由你去开个头吧。我那时才二十多岁,还没有找对象,也算得上身强力壮,就毫不犹豫地答应参加了。和我搭档的是当时四队的严志山同志,外号“豆腐志山”,因为他家开豆腐作坊,从小每天能够吃到豆腐漿等豆制品,当时他三十几岁,真正是身强力壮,年富力强。我和他约好 ,每天早晨五点在门口等候,因为我家就在大路边,他是必经之地,然后我们两人各自带着中饭步行一个小时左右到达寺前大队后面,这里实际上是一个石块的中转码头,公社组织木船从盖北山塘通过内河把从夏盖山开炮打下来的石块水路运到这里,然后有我们驳接到保江塘上,把五六百斤的大石块抛到塘坡面上,以抗击潮水。我们每人一辆打足了气手拉车,两人合作把平地上的大石块抬到车上,用绳子捆绑好,然后一人一车拉着,在上塘的斜坡上,一个在前拼命拉,一个在后面用力推,二人都是用尽了吃奶之力才能够把上千斤的车子拉上坡,到达目的地,有检验员验收发票。我们在塘上亲眼目睹12点左右的午时潮过来,汹涌澎湃,浩浩荡荡,眼看着塘上的大块大块的泥块被潮水吞噬,诚如《大围涂》中插图中的场景。这样来来回回一个上午大概能够拉上七八车,算是完成了一天的任务,这时已经人困马乏饥肠辘辘,我们就开始休息吃饭,然后披着几次被汗水湿透又风干的衣服回家了。

  七天下来,我们两人逐渐熟悉起来,当时他早已结婚生子,妻子枣子是大队越剧团的小生演员,人脉广泛,志山和我说,他们夫妻商量,想给我介绍一个对象,女方是崧厦医院眼科胡医师的妹妹,也是老三届的毕业生,家在余姚马家堰,我回家跟我父亲一说,父亲知道余姚马家堰胡氏祖传眼科,是远近闻名的,我家是攀不上的,后来志山兄也就一笑了之,其实枣子已经和崧厦的胡医师说过,据说她还赞成这件婚事的,大概没有姻缘吧,胡氏姑娘就这样和我擦肩而过了,也成了我围涂经历中的一段美好回忆。

  如果说抛石护塘是人们对大自然消极防御,那么1969年12月的第一次沥海围涂,是上虞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对大自然的主动出击和战略进攻。十几万大军冒着凛冽的北风和刺骨的寒冻,第一次成功围涂5000多亩。我当时作为正式的围涂大军的一员,是因为我在生产队算是全劳动力,而我们五队外出做手艺工匠如泥工、船匠的比较多,上面要求是20-50岁的全劳动力,我就理所当然地参加了。人说天当被地当床,我们是搭了一个竹蕈(晒稻谷用的)简易的大棚,地上铺上稻草,摊上被子就算床了。去的时候每个生产队派一条船装上大批的棉花杆(用作燃料)和蒸饭用的大铁锅 。从上湖头出发沿百沥河大概要7、8个小时才能到达后勤基地,大部队是挑着自己的被子、家里烧好的咸白菜和运土用的土簸箕、铁锹等长途跋涉4、5个小时步行到目的地。

  每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就听着军号起床,用冷水匆匆洗一把脸,吃好蒸饭就出发了,每人还得从基地带去一担塘渣,以备新的土塘筑起后铺在外面防潮冲击用的。围涂说出来也很简单,第一步叫“抛剑”促淤,在垂直于外塘的方向用石块塘渣抛出一个长约100——200米的“箭头”,浩浩荡荡的钱塘潮一天来回两次碰到以后,在这里放慢了速度,迂回旋转,潮水中的泥沙就沉积下来,还有汛期从曹娥江上游冲击而来的“上山水”夹裹的泥沙沉淀,“九尺之台始于微末”,日积月累,慢慢的在海平面上出现一片时隐时现的滩涂。第二步,定位分工,围涂指挥部的测绘人员就用白色的石灰粉画出几条线来,表明新堤坝和人工河的位置,然后有领导们商量各公社分担的任务,公社分到大队,大队分配到生产队,69丘的规模比较小,可能只有崧厦区的几个公社有任务,因为是第一次围涂,各大队都不敢怠慢,派出精兵强将,都是一色的“全劳动力”,只有像新建公社因为大部分男人出海打渔去了,穆桂英挂帅,娘子军上前线。第三步,择机挖河筑塘,一般都选择在冬季,这时潮汛小,没有台风,没有“上山水”,冬季也是农闲时节,抽得出正劳动力。我们大队人马做的就是用人工挖出一条河,以便今后海涂生产开发之用,挖出的泥正好筑塘,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有许多困难,毕竟是在茫茫滩涂上,脚下没有路,走起来好像踩在橡胶上,一弹一弹,早晨还结着一层薄薄的“蟹壳冰”一不小心就会溜到在地,一般每人的工作量是2-3方土,土方的比重是2.4吨/立方,如果以每担100斤计算,每人每天至少要跳50担以上,而挥锹取泥的劳动强度更大,面对排队等候的人马,只能一锹一块不停地把土装进土箕,半天下来已经是疲倦不堪了,挑的和装的是一对矛盾体,装的快了,前面排队等候的人少了,还来得及喘一口气,装的慢,前面的队伍越长,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但是也有挥锹取泥人比较轻松的时候,取泥处到堆泥处隔着一汪水,只能采取人手相传接龙的方法运泥,但是这样到苦了在大冷天用手传递冰冷的泥块的人们。这是最原始的作业方法,这就是人海战术!由于冬天赤脚浸泡在咸水中,脚后跟开起了条条裂缝,西北风一吹,鲜血直流,橡皮胶布一贴完事,那是家常便饭。

  1971年冬天的那场围涂作战,因为我们五队的男劳动力不够,我的两个妹妹都参加了,男男女女都睡在一个簟棚下,无非是男的在西边,女的在东边,多了一个临时厕所,一天高强度的劳动下来,早早在稻草上安然进入了梦乡,只担心明天早晨老天会不会掉雪子。实际上我们虽然又苦又累,但是我们还是处在第二线的,真正处在第一线冲锋陷阵的是像三汇公社光荣民兵连的勇士们,他们承担了堵“通”的艰巨任务,杜来云为首的勇士们真的像电影中大庆油田王进喜一样跳进被洪水冲开了缺口的泥浆中,筑起一道道人墙,然后到入成千上万的草包,才把“通”堵住,避免了十几万大军辛辛苦苦围起来的海涂毁于一旦。他们是真正的围涂功臣。

   1974年我参加的一次围涂大概是在10月中旬,这是唯一的一次不是冬天,不是在西线(沥海三汇一带),主要是这年8月份的强台风把外塘冲开了一个个大缺口,我们作为后备部队跳泥土跳石块的,我们派去的人员不多,住在盖北公社五龙庙附近的农户家里,住宿条件比起前几次要好得多,天高气爽,不冷不热,有时还可以逛逛五龙庙,看看夏盖山的山塘,因为这年的上半年我们大队的一位青年就是在这里开石作业,在山塘倒塌中不幸牺牲的。

  我参加最后一次围涂是1976年,这也是上虞围涂历史上规模最大最顺利最成功的一次。当时“四人帮”刚刚打倒,全县上下心齐气顺,上虞县委一声令下,全县各公社几乎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十几万大军全线开工,东起盖北,西至三汇,我们生产队分到的任务也非常重,不但召回了在外做工的手艺工匠,几乎连中青年的妇女都披挂上阵了,我家两个妹妹,我的妻子和我一共四个,带去的口粮和菜肴要两个人挑去。但是我们的心情都很好,劲头十分高涨,我们分在三汇一带,这里离开我的木工朋友孟新祥家里(沥海公社九庄大队)不远,我们有一次休息时间抽空去他家里作了一回客。

  76年的围涂声势浩大,气氛热烈,当时县里派来的文宣队晚上演出粉碎“四人帮”的话剧和绍剧,还有每天晚上放映的电影,崧厦供销社在驻地开设供应点,供应香烟、老酒、龙凤饼、霉豆腐等副食品。我们每人3毛钱一天的补贴还舍不得用。看到这种宏大的场面,特别是晚上热烈、激情的演员和观众,我遥望星空,浮想联翩,当时真想回去写一部小说《围海战歌》,可惜这个梦想最终没有实现,2002年看到顾志坤等作家写的长篇报告文学《大围涂》就感到特别的亲切。

   1977年以后可能没有组织过全县大规模的围涂,随着人民的认识水平和科技能力的不断提高,围涂工作不但没有停止,而且手段变先进了,机械化代替了大兵团,围了更多的海涂,在浙江省钱塘江管理局的指导和参谋下,科学地搞清了南股槽造成海涂塌方的原因,在新世纪开始了进军中沙岛的工程,我有幸在2004年12月作为上虞市人大副主任列席了市委常委会,听了时任市围垦局长的桑幼凤等关于治理南股槽,架设钢栈桥,进军中沙岛的汇报和决策。

   2009年12月,上虞市召开纪念治江围涂40周年大会,表彰了杜来云等十位围涂功勋人物。40年来,上虞一共围涂34万亩,超过了上虞原有耕地面积的50%,在上虞2000多年的县治史上是应该浓墨重彩记录的一段正史。当时我油然想起了中学时代读过作家秦牧的散文《土地》中描写的一个情节:当饥肠辘辘中的王子接过一个农夫捧上的一块泥土时,王子双膝下跪叩拜天地,啊,土地,不就是我们赖以生存、休养生息的母亲吗!上虞人民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远远不是一部《大围涂》能够表达的。但是,在我的人生阅历上,能够成为治江围涂的亲历者和见证者,我是由衷的感到自豪和幸运。有一次我的妹妹卓丽问我,当年我们围涂的地方现在变成怎么样了?我说,现在的杭州湾上虞工业园区,浙江理工大学上虞分院,杭州湾海上花田,就是我们战斗过流汗流血过的地方!

  作者介绍:

  潘守理,男,1947年出生,中学特级教师,浙江省八届、九届人大代表,全国第十届人大代表。1993年当选为上虞市政协副主席,1998年至2003年任上虞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1992年至2004年任春晖中学校长;1998年至2009年任中国民主促进会上虞总支主委,2007年至2016年任绍兴市特级教师协会会长。曾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浙江省特级教师、浙江省优秀班主任、绍兴市物理学科带头人、绍兴市首批学术(技术)带头人、绍兴市十佳名校长、上虞市优秀专业人才,2000年8月获国务院“有突出贡献专家”,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专家,2002年9月获“全国模范教师”。

作者:潘守理     责任编辑: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