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春敏:我与改革开放四十年
最近,几个口子的人都在逼我写一篇关于“我与改革开放四十年” 的稿子,我写了一半就写不下去了,因为我不想违心地只唱赞歌。前天把大三的女儿从学校接回来的路上,与她讨论这个题目。她说“妈妈,这个题目如果让我们来写倒是挺难的,因为我们没有经历过,对于你们来说,不正好吗,恰恰是改革开放的见证人”。想想也对,我只需要写出我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就会串成一个“我与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故事。
四十年前,有爸爸妈妈爱着,两个哥哥罩着,从来没有在小朋友这个群体中吃过亏,我无忧无虑;四十年后,没有了爸爸妈妈,两个哥哥不再罩着我。我有老公,有孩子,为人情所困,为事业所累,为生活所劳顿.
四十年前,我白天拼命地玩,晚上累了就枕着皎洁的月光睡觉,凉风习习,我望着月亮想象着长袖善舞的嫦娥和她雪白的兔宝宝进入梦乡。四十年后,我白天拼命地工作,晚上累了开着空调睡觉,冷风习习,我一想着明天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会在睡梦中突然惊醒,手心出汗,然后辗转翻侧怎么也睡不着觉。
四十年前,我的爸爸是一位被病人崇敬着爱戴着的医生,无论白天黑夜当班还是不当班,只要病人需要他是随叫随到.每月只挣80元工资,却救了很多人的命,那些感恩的目光让我们生活在一个看不到的彩色光环里.爸爸去世前说,如果有下辈子他还要做医生。四十年后,我的兄长是一位被病人需要着并讨厌着的医生,无论白天黑夜当班还是不当班,只要病人需要他也是随叫随到.每月至少能挣10000元的工资,也救了很多人的命,但是他却生活在一个看不到的灰色氤氲里,因为他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去避免医患纠纷,如履薄冰。所以当初我从医学院毕业并带着“”优秀实习医生的光荣称号“准备找家三甲医院好好历练时,哥哥却说,“你这辈子不能当医生,当医生太辛苦了,你还是去医学院当老师吧”。(只是没想到当医生的老师也那么累?!)
四十年前,我每天都梦想着将来长大后能上大学,多么令人向往的神圣殿堂啊!四十年后,我每天都在大学里上班,吃住拉撒都在象牙塔里,生活在高手如林的人群里,竞争的压力让我梦想着能逃出大学的院墙,到外面透透气,哪怕一天也好!
四十年前,七夕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我的妈妈在葡萄架下给我讲七夕的传说,告诉我女孩子长大后心灵手巧然后找个爱人是多么重要,所以七夕节就是乞巧节。四十年后,七夕的时候,我把女儿去哥伦比亚大学留学的签证放到她书桌上,督促她快点选哥大的金融课程和建筑课程,将来回国能在社会上有一席之地。没办法,新婚姻法修改以后,没有办法再相信爱情和婚姻,对于女孩子来说,经济独立能养活自己是最重要的事情。
四十年前,我跟着合作医疗的爸爸从城市到农村,生活在一个镇医院安静的大院里,院墙外是绿油油的农田,我经常会跟着哥哥们翻墙出去到农田里逮蛐蛐,那里藏着无限的快乐,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四十年后,我跟着追求理想的自己从农村到城市,生活在中国最繁华的大城市里,住在钢筋水泥的大厦里,院墙外是更高更坚固的楼宇,再也没有人愿意翻墙出去玩了。
四十年前,我的姑姑出嫁了,她觉得她很幸福,因为她找了一位军校毕业的解放军叔叔,叔叔从他绿色的书包里掏了掏,塞给我一把糖,我和姑姑都甜甜地笑了。四十年后,我的侄女结婚了,她觉得她很幸福,因为她找了一位没有上过一天大学却是一家关于汽车修理的上市公司老总。侄女婿开车带着我们到处兜风,我的哥嫂和侄女都满足地笑了。
四十年前,在马路上,偶尔看到汽车,我很开心,追在汽车屁股后面跑,汽车的尾气是香的;四十年后,在马路上,汽车经常堵在一起,我在车里很烦躁,汽车的尾气是有害的。
四十年前,我似懂非懂地跟着大人们聚在一起听收音机里的评书,依稀记得当时最热门的是《岳飞传》和《杨家将》,这是当时大家不多的娱乐方式之一。另一个最快乐的事情是医院包场看电影或者听戏,全医院的医生、护士和家属孩子都一起去,浩浩荡荡的煞是热闹,可惜我那时还没有足够的知识和精力去关注电影里放什么,戏里演什么,在吃了一大块西瓜或者一大把花生把肚子撑圆后,就再也坚持不住一头倒在爸爸怀里睡着了。四十年后,家里有电视,却只看看新闻,宽带上网,却只查查文献,有VCD和家庭影院,却只听听音乐,大街小巷里布满了KTV,酒吧,餐饮娱乐中心,等等,娱乐方式很多,却发现自己已经忙得没有时间享受生活了。
四十年前,爸爸妈妈都有事情忙不过来的时候,会把我交给邻居奶奶或者阿姨照看,有时候明明我是在邻居奶奶家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时却发现睡在自己家的床上,觉得很奇怪!四十年后,对门的一对小夫妻接送孩子上学自己还要上班忙得灰头土脸的,有一次在电梯里他们一家三口被我和老公碰到,我们好心地说,“”你们如果忙不过来,可以把孩子放到我们家里,我们帮你们先照看着,等你们做好饭来接他”。结果对门那一对小夫妻奇怪地看了我们一眼,表情很尴尬,电梯门一开,就拉着孩子逃也似地跑了。
四十年前,每个月只有爸爸发工资的那一天,我们才能吃到香喷喷的肉,爸爸妈妈恨不得把所有的肉都夹到我和哥哥的碗里,希望吃过这次肉后能让我们一夜之间长胖一点;四十年后,我们天天吃肉,每次吃饭我都会拼命往女儿碗里夹蔬菜,希望吃了这些蔬菜后,女儿不会长胖。
四十年前,我小学一年级的书包里只有语文和数学,别的科目都是从自然和生活中学,小伙伴们几乎没有近视眼。四十年后,我发现小学一年级孩子的书包里装满了书本,除了语文,数学,还有英语,自然,手工,拓展练习,音乐,等等,所有的科目都是从课堂里学,大部分小孩都近视了。
四十年前,国家还没有实行九年义务教育,我的小堂兄通过紧张的入学考试考入了一所重点中学,他的千里挑一给全家带来巨大的喜悦,他不仅不用交学费,还可以享受每学期10元的奖学金。四十年后,国家已经实行了九年义务教育,我的侄儿怀抱一大堆获奖证书考入了一所重点中学,全家在喜悦的同时一起给他凑每学期10000元的学费,因为重点中学都改制改成民办的了,享受九年义务教育的公办学校几乎没有重点中学。
四十年前,妈妈给我过生日的时候,让我吃煮熟的鸡蛋,吃之前还要把鸡蛋在桌子上转几圈以祈祷这一年的平安;四十年后,我给女儿过生日的时候,让她吃生日蛋糕,吃之前还要点上蜡烛,让她许三个愿望,祈祷她这一年能心想事成。
四十年前,爸爸妈妈告诉我,那个能点灯的小东西是“洋火”,从国外进口的,我很傻很天真地问,国外在哪里?答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手托胖乎乎的腮帮,展开想象的翅膀,非常想到很远很远的国外看一看。四十年后,好象再也用不着火柴了,火柴只有在酒吧点蜡烛的时候才偶尔燃烧一根。我乘着飞机,出现在美国,德国,法国,意大利,奥地利,瑞士等国家的商场里,看到到处都是中国产的商品,我手托瘦瘦的思乡的满脸憔悴,想回国。
还有很多很多…
不得不感慨,改革开放四十年的变化很大!这种改变已经客观存在,我享受着这些变化,同时也忍受着这些变化。就好象在享受温暖阳光的同时,还要小心不被阳光刺伤双眼。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变化本身也不例外啊。也许这就是存在的合理性,我们没有必要去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