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叙伦:我在六十岁以前(四)
我不晓得为什么事离开了咨议局,直到晚饭以后,再到咨议局,汤老一个人踽踽凉凉很无聊的样子,这时,褚辅成在机关部,沈钧儒是在临时担任警察局长,都没有和汤老见面。一会儿张竹生来了,请汤老着手组织都督府。汤老开了一张名单:民政司长陈黻宸.财政司长张鸿(这是张竹生的大名),教育司长沈钧儒,褚辅成是什么长,我记不清了。我和楼守光都是秘书,但是,怎样发表?外边枪声常常掠耳而过,原来,旗管还被围着,驻防也不肯降.据说下午的会议的条件,不能算数。杨老叫我和楼守光出去打听打听。我从回回新桥走出大街,落北向官巷口走,一路十个五个的兵把旗营包围着。正到官巷口,在一盏路灯底下,被一位排长看见了,叫一声:“先生,前去不得了,迎紫门上有守军,不时放枪呢。”我听声音,正是我在养正书塾做师范生时候教过的学生傅盂(他在书塾时候的原名叫傅振绳,这是他进武备学堂改的名字,他和黄郛是同学还拜把的),我问他怎样了?他说:“还不肯降。”我也就折回了。汤老叫我起两个草稿.一个是给湖北都督黎元洪的电报,一个是豁免全省钱粮的文告,后来是不是用的我的草稿不晓得.豁免钱粮这件事,几乎使财政上没有办法。因上有三百万的省债。
第二日早晨,我因为要去安慰一下母亲,到乡下去了。在乡下多耽搁了一夜,再回城里,局面全不同了。汤老固然正式做了都督,但是没有实权,而褚辅成做了政事部长,是和都督平行,和湖北、江苏等都督府的官制不同的。贵林和他的儿子都被枪毙了。原来,驻防不肯投降,革命军驻扎在粮道山上的,大炮对着旗营南头什么门上,炮台要取攻势了,他们还想发炮抵抗,幸而他们炮上的闩子早被革命军方面叫帮里的朋友张子廉(是洪门的大哥)想法卸去,那门炮就没用了,因此,终于投降,只把许多枪杆向河里丢。
话说贵林,他的母亲是个节妇,相当给他一些旧式教育,叫他结交“知名之士”,所以他对宋恕,几乎是师事的(宋恕别字燕生,又号平子,是一位博学而且诗文都注意近代化的。他和章炳麟都是俞的学生,和梁启超一辈维新、革命党派的知名人土,多有交情。这位先生很象后汉的郭泰。前清的重臣李鸿章,是他妻父的门生,想叫他做官,不敢出口。他做了一本书,名叫《卑议》,李鸿章说:“这叫‘卑议’?我看来太高了”),由宋恕又结交了陈老师,他在旗营里有圣人的绰号。他是一个满洲人里的开明分子,自然,一般的种族观念他也有的。那时,杭州驻防里,还有两个知识分子:一个是三多,蒙古人,他是词学大家谭献的学生;一个是金梁,他的阿哥是杭州驻防的协领(贵林是补他的缺的),他和杭州的革命史上却有关系。
浙江大学校址的前身,就是求是书院(后来改称浙江大学堂,最后改做浙江高等学堂),当我在养正书塾读书的时候,陈老师给我们同学启发了革命思想,陈老师又介绍了宋先生到求是书院当总教习。宋先生对言语是万分谨慎的,但是,他和陈老师一样,会在古书里发出新义,叫人们自然会走上这一路去。那时求是书院有一群有革命思想的学生,这里面最杰出的叫史久光,他是江苏傈阳县人,他的祖上有一位名叫贻直的,曾做过清朝宰相。但史久光却是个“乱臣贼子”,有一年暑假里,他出了一个题目,叫《罪辫文》,他的同学李斐然(辛亥革命前任周承菼标部的参谋)也“大放厥词”,斥责清朝。史久光还嫌他们文章里“本朝”两个字不行,给改作“贼清’,不想被院里的旗籍学生晓得了,报告了金粱,金梁通过他的阿哥,报告到将军那里,将军就请巡抚查办。这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巡抚怎敢怠慢,但是,他晓得一经查办出来,除了几个活该的外,从他起直到芝麻是豆大的官,都要担着处分,不是玩意儿的。所以他很谨慎,先把这件事秘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