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叙伦:我在六十岁以前(七)
在杭州住了半年,北大找我回去,我想把《说文解字六书疏证》写成了,就迟到二十年一月才去北平;但是,《疏证》并未写成;这是第四次还北大了,我又依我六年回北大的方针,只教书,不问事,连评议会当选也不应,才把《疏证》又陆续写了许多;可是“九·一八”的事情发生了,心里虽然郁闷,还按住不动,这时,我的环境也坏,就渐渐地多做诗了。
我做诗是没有‘师承”的,也不向古代诗人坟墓里觅他们的尸骨,不过在自己的园子里拉拉唱唱,不过写我自己要写的,从“九·一八”后一年起,每年的“九·一八”,总要胡诌一首,就把我对每年“九·一八”的意思留在纸上。到得热河也失掉了,敌人的飞机出现在北平空中,我的母亲年纪七十多了,就把老小都搬回杭州;我呢,为着生活,仍在北大教书,身体还不健康,所以感觉到一种悲凉。我的诗境也跟着悲凉。
直到二十四年,敌人侵略华北更露骨了,北平文化、教育界的人们,尤其象我一辈的人们,从前怎样慷慨激昂伴生命来革命的,自然更受不住,“声求气应”,又有了结合。北平大学法商学院院长白鹏飞和院里的教员李达、陈豹隐等,北大有我和许德珩张申府尚仲衣等,都要说话了。这时北大校长是蒋梦麟,文学院长是胡适,法学院长是周炳琳(北大学生,五四运动里的一员);校长是政府任命的,自然必须“仰承意旨”;周炳琳是国民党党员,也做过教育次长,不免是政府派(现在周先生任北大教授,他的表现十足站在民主方面了);胡适是主张好人政府的,这时,这些好人已“登龙门”了,胡适当然也是靠政府牌头的一个,而且他是蒋校长的亲信呢,所以北大已不是当年的北大——五四运动时代的北大。为了抗日问题,一晚教授俱乐部聚餐,餐后开会,却加入了高级职员(在先许德珩先生主张不限教授,不得同意),吃饭多些人倒也有趣的;可是,开会的时候,应该不是教授就退出了,“然而不然”,我们自然不好意思竟请他们出去的。原来,当局们晓得如果讨论抗日问题,一般的看法是会通过的,因为究竟北大教授传统上的关系,主张抗日的会占多数,所以拉上高级职员来凑场子;这晚对于抗日问题,我当然是主张北大教授,应该表示态度,而且主张抗战,许先生是附议我的,尚先生也同意我们,陶希圣说了些令人不可捉摸的话(那时他是汪派),胡适便不同意我们的主张,他是相当会说话的,很宛转地说明应该让政府去主持的意思;周先生当主席,很拿主席的地位,想硬压下我们的主张,竟有越出范围,拿党的地位来说的话,我也只得不客气地和他抬了一阵杠子,这晚没有结果而散。
过了几日,又是照样聚餐,再讨论抗日问题,依然周先生主席;我和张黻先生开了辩论,插入一位樊际昌先生(北大教授兼总务长),酒气熏人,发了许多带“醉态”的言语,然而也不过为政府派“张目”;最后主席拿出一张字条,写着对日外交的五项主张,都是报纸上见过了许多“人云亦云”的一套,总之近乎不外“避实就虚”,周先生还宣布着:“政府有命令叫各大学校长,教授,学生各推代表入京陈述对日问题意见;蒋校长校事甚忙,不得分身,已请胡适之先生代表入京,我们教授也可以请胡先生做代表,把这些条件带了去。”我马上答复:“我们大学教授的身分,对于国事的主张,不能‘拾人牙慧’,这些条件,说的人也多了,何必我们大学教授再来重说一遍?况且胡先生既做了校长代表,校长是政府任命的,我们教授如果认为该派代表,也得另举,决不可以叫胡先生‘兼代’。”这样,又和樊先生争一阵子嘴,我就跟着说:“要这么办,我就退出吧。”尚先生还起来说话,我就退出了,后来怎样,也没听得再说。
我和白鹏飞先生等就约了各校的“同志”,组织了北平文化界抗日(或者是抗战)救国会,我被推做主席,白先生做副主席;这时,上海也有了百岁老人马良先生领导的救国会,北方的朋友,戏称:“南北救国,‘惟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