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敝帚楼杂忆

发布时间:2018-01-05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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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时袁世凯尚为临时大总统,急欲圆其正式大总统之美梦,且对于宪草,颇欲有所干与,特派其亲信顾鳌、程克、施鹤初等四人(施仅忆其字,不记其名,余一人则忘之矣),至天坛访问,并要求出席起草委员会陈述意见,为同人等所峻拒。嗣乃有种种暗示,谓“不选将自为之”,遂迫令国会不得不用单行法方式,提前制定大总统选举法,先选总统,以为从此妥洽,可免横决之虞矣。而孰知事乃有非妥洽所能倖成者,盖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矣,国会自身既无实力以为保障,妥洽与不妥洽奚别焉。

  先是,袁世凯疾首痛心于临时约法责任内阁制之过于束缚,乃嗾使其党徒王揖唐、陆宗舆、王印川(即王月波)辈,在天坛起草委员会内,力倡总统制之说。自国民党二次革命失败后,其激烈分子,非捕杀禁锢,即亡命海外,余子碌碌,以为皆可胁诱也。而孰知事乃有出于彼意料之外者。也汪荣宝者,进步党员而袁氏之幕僚也,然其所主张,亦坚持议会政治之信条,当其夕入总统府也,大为袁氏所申斥,但翌朝到会,又滔滔然骋其雄辩阐发英宪精义矣。盖吾国知识分子中,多书生之见,即今之所谓机械论者,不问我国政党有无经济背景,但迷信英国式之议会政治者,当时各党派中,如汪荣宝者,颇不乏其人,故王揖唐辈纵竭力为总统制宣扬,而结果适得其反,此固已大不满于袁氏矣。

  未几,又在宪法起草委员会中,酝酿民宪党之组织(余以专心致志于制宪,却并未参加),在进步党方面,汪荣宝、丁世峄、汪彭年等,国民党方面,张耀曾、谷钟秀、汤漪等,新共和党方面,黄云鹏、解树强等,其网罗之范围甚广,其影响也甚大。迨众议院选举全院委员长时,张耀曾以得票几及三分之二当选,乃使袁世凯大惊失色,以为国民党在国会内之势力,仍如此其庞大,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乃决计解散此国会矣。

  初,袁世凯将对南用兵,乃先向英、法、德、日、俄五国银行团商善后大借款,以监督财政管理盐务为条件,英使朱而典在幕后策划操纵,最为活跃,实为外交团之灵魂(先为六国银行团,嗣以美国不愿干涉我国内政,宣告退出)。其与我国政府要人秘密聚议地点,则在汇丰银行。当国会开会之初,两院同人,纷纷提出书面,质问善后大借款事,为国会对袁政府所开之第一炮。袁氏乃授意北洋各都督,联名通电,痛斥国会议员“不顾大体无理取闹”,是为军人干政之滥觞。后来解散国会之预兆,即已隐伏于此矣。

  然是时清议犹盛,袁氏犹有所顾忌,乃不得不拉拢进步党内之中间派,以供其玩弄。其时共和党少壮派虽已独树一帜,不受袁氏之牢笼,而孙毓筠(即孙少候)之某会(忘其名,陶菊隐六君子传,称孙氏曾组织民宪党,则绝非事实),刘揆一之相友会、景耀月之政友会(孙刘景三氏俱同盟会老同志而投奔袁氏者),皆属御用团体,陆续收编国民党议员,已有相当人数,再加进步党议员,已超过半数以上,乃通过所谓“名流内阁”,熊希龄任国务总理,梁启超司法,张謇农商,皆入其殻中,袍笏登场矣。

  关于“速选总统”一节,袁氏恐暗示之犹未足以促其成也,又嗾令十九省都督,以鄂督黎元洪领衔,来电坚决主张,卒于民国二年十月六日,在众议院召开大总统选举会。是日,两院同人已全体出席,将行选举矣(陶菊隐六君子传叙及选举会事,谓“议员只许进不许出’云云,与当时事实不符)。突有军警化装之公民团数千人,包围国会,水泄不通,扬言“不选出袁世凯为大总统,不得出院”,此实为民国史上最愚蠢可笑之一幕。当时二次革命已失败,中山、克强两先生已亡命国外,大总统一席,己绝无竞选之人,苟非公民团之暴行胁迫,以激起国会中稍有正义感者之愤怒,即一次选出亦可也,何至一次二次俱不足法定票数,直至第三次与黎元洪决选始行当选耶(按大总统选举法规定,第三次选举,以得票最多数之二人决选之)。余即因愤慨而始终不投袁票之一人,与余有同感者,实繁有徒,相持至于午夜(同人等因激愤过甚,务欲令袁氏从决选中选出而后快,虽饥火相煎,不顾也)。始依法将袁氏选出。人皆以为公民团之力,而主持公民团者,亦自以为己之功,菽麦之不辨,是非之不分,莫此为甚,何怪民六国会讨论对德宣战案,段祺瑞、徐树铮辈又如法炮制而以为得计耶!

  袁世凯当选为正式大总统后,固已视国会为无用之长物,迨张耀曾当选为众议员全院委员长,则更疑神疑鬼于国民党在国会内之威望,一若芒刺在背,乃汲汲焉欲解散此国会,以遂其独裁之阴谋。顾又恐违法以解散国会,将为舆论所不容,为内阁所梗阻,乃妙想天开,利用国民之苟安心理,藉二次革命为口实,将一切祸乱之责任,悉诿诸国民党,甚至天坛宪草内关于议会政治各条,亦诬指为国民党作乱之工具,一面下令解散国民党,并撤消其议员资格,一面密谕军警机关,出动大批人员,星夜遄赴各该议员寓所,追缴其议员证书、证章,此民国二年十一月四日事也。

作者:王 绍 鏊     责任编辑:张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