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于区域历史文化的差异,我国各地所传承的“清明文化”也都明显带有各自的特性,而这种文化的特性(差异性)又将直接影响各地“清明”假日经济开发模式的选择。以河南开封清明文化与山西介休清明文化相比较,前者起源于北宋东京汴梁的清明习俗,更多体现的是“敦亲睦族”的民俗文化风格;后者起源于晋文公与介之推的历史故事,更多体现的是“慎终追远”的精神文化风格;前者更带有“平民”特色,带有更多的娱乐性,踏青、郊游、嬉戏、饮食均可;后者则更多带有“精英”特色,更多体现了儒家深沉稳重的文化价值追求和政治理想。有鉴于此,开封与介休在清明假日经济开发模式的选择上,应该“因地制宜”,突出各自的文化特色。
【关键词】 清明文化 开封 介休 假日经济
自我国将传统节日列入法定假日以来,以传统文化为依托的假日经济(小长假)和旅游经济已成为区域性文化产业发展的新亮点。文化,作为一种特殊的资源禀赋,在区域经济发展中的地位与价值日益显现,“在当今世界上许多国家及全球各地,文化产业已经逐渐成为经济活动的核心”[①] ,文化已与劳动、资本、技术、人力资源等经济要素并驾而齐驱。
文化作为一种无形资源,具有典型的历史性与区域性特征,不同历史传承、不同国度和不同区域内的文化是有着显著差异的。以清明节为例,我国的清明文化习俗与东南亚各国不同,我国北方清明习俗与南方不同,即便同属北方的山西介休与河南开封的清明习俗也各有差别。因此,各地在推进假日经济和文化产业开发的过程中,必须认真考虑文化的历史地域差异,切忌千城一面,缺少个性和特色。本文试从介休清明文化与开封清明文化的比较入手,辨析两地清明文化的差异性,以便为两地假日经济模式的选择提供有益的借鉴。
欲研究清明文化,当首先界定清明文化的内涵。就一般百姓人家而言,一旦问及清明节,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扫墓,继而则是踏青。扫墓与踏青,确可代表清明文化最显著的 表象特征:扫墓代表着中国儒家“慎终追远”的祭祀文化传统(带有宗教色彩,因而是严肃的);踏青则代表着一般民间“敦亲睦族”的民俗文化传统(这是一种生活习俗或生活方式,因而是活泼愉快的)。若借用西方人类学家对传统文化的分类,前者属于精神文化的“大传统”,而后者则属于风俗习惯的“小传统”[②] ,也就是说,清明节在精神文化层面代表着儒家[③] 的祭祀文化传统,在风俗习惯层面代表着民间特有的生活习俗。这两种文化传统相辅相成,既区别而又有机统一。
牟宗三在《五十自述》中描写了他童年时的清明记忆:
“清明扫墓,茔春花趁早先开了,黄的花,绿的长条,丛集在坟墓上。纸灰化作蝴蝶。奠一杯酒在坟前,坟中人的子孙们前后有序地排着在膜拜。那生命是不隔的,通着祖宗,通着神明,也通着天地。这不是死亡安葬时的生离死别。这时没有嚎哭,没有啜泣。生离死别那种突然来的情感上的激动,因着年月的悠久而进入永恒,化作一种超越的顺适与亲和。人在此时似乎是安息了,因着祖宗的安息而安息;也似乎是永恒了,因着通于祖宗之神明一起在生命之长流中而永恒。斋明肃穆之中,也有眼前的春光愉悦。那春光是配合着白杨松柏的肃穆之春光,是通着祖宗神明的春光,是一种圣洁的春光,而不是那郁闷懊恼的春光。那愉悦是通着思古幽情的愉悦,想着祖宗如何如何,道古说今,也有一番闲适恬静。在儿时我总是兴会地跟着大人去扫墓,也总是这样愉悦地扫毕而归来。”[④]
“乡间人过清明、过寒食、甚至过任何节,总是那样随时即事凑风光,如是如是尽人事,牵古通今谐情趣。所以总是那么嘉祥、喜气、而又轻松。我也只是这样感觉着,而这样感觉着却更富情味,比那孤注于确定意义的情味更丰富、更疏朗。就是说:那意义也只是当故事说。说着故事凑风光,谐情趣。这里就荡漾着一种嘉气与喜气。我常是神往这种情味,特别易于感受这种情味,只是如是如是的情味。我也只是如是如是地感,没有其他任何纷歧,只是这样感,就觉着很舒畅。”[⑤]
在牟宗三的笔下,清明节的祭祀是神圣的,是宗教性的活动,祭祀是今人与古人的“通感”,以此证明生命的延续性和神圣性,从而体味到斋明肃穆、慎重追远的“礼”的精神价值追求。而作为世俗性的清明节,则又是乡下人“凑风光”的故事,是“嘉祥、喜气、而又轻松”的。这就是清明文化的二重特征,精神的(或宗教的)与世俗的。
开封清明文化起源于何时,尚难考据,但兴盛于北宋,则确信无疑。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的记载:
“清明节,寻常京师以冬至后一百五日为大寒食,前一日谓之炊熟,用面造枣飞燕,柳条串之,插于门楣,谓之子推燕。子女及笄者,多以是日上头。寒食第三日,即清明节矣,凡新坟皆用此日拜扫,都城人出郊。禁中前半月,发宫人车马朝陵。宗室南班近亲,亦分遣诣诸陵坟享祀,从人皆紫衫,白绢三角子青行缠,皆系官给。节日,亦禁中出车马,诣奉先寺道者院,祀诸宫人坟。莫非金装绀幰,锦额珠簾,绣扇双遮,纱笼前导。士庶阗塞。诸门纸马铺,皆于当街,用纸衮叠成楼阁之状。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各携枣糊、炊饼、黄胖、掉刀、名花、异果、山亭、戏具、鸭卵、鸡雏,谓之门外土仪。轿子即以杨柳杂花装簇顶上,四垂遮映。自此三日,皆出城上坟,但一百五日最盛。节日,坊市卖 稠饧、麦糕、乳酪、乳饼之类。缓入都门,斜阳御柳;醉归院落,明月梨花。诸军禁卫,各成队伍,跨马作乐四出,谓之摔脚。其旗旄鲜明,军容雄壮,人马精锐,又别为一景也。”[⑥]
据此记载,当日东京汴梁的清明节是多侧重于民俗方面的,是以踏青、游园、宴请、聚会、敦亲、睦族为主的,同时还带有明显的商业文化特色,是愉快而轻松的。以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场景相对照,开封的清明节的确热闹非凡,如果“无花无酒过清明”,确实是“兴味萧然似野僧”[⑦] 了。
与开封清明文化的民俗风格相对应的介休清明文化,则带有非常浓厚的祭祀传统和精神意旨。虽不知介休清明的确切起源,但民间广为流传的晋文公与介之推的典故确已深入人心。据《左传·僖公二十四年》记载:
“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女偕隐。”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
这是目前关于介之推最早的记载,后世小说家又基于此而演绎出“焚绵山”[⑧] 的故事,即介之推与母亲藏匿于绵山,晋文公为了寻访介之推而下令焚山,介之推母子守节而不出,最后被烧死于绵山,晋文公为纪念介之推之贤行,乃下令立“寒食节”。“寒食”,大概取“戒火”(因为介之推是被烧死的)和“自省”(断炊或冷炊)之意。寒食节后一日即清明节,所以山西介休的清明文化,实际是寒食·清明文化。
《礼记·祭法》云:“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 。”以上所列举的五种应祀之人,都是于国于民有大德行的圣贤,介之推当然属于其中。按照唐君毅的说法:“祀为崇德报功之事。崇敬之心至于其极,即表现于祀。”[⑨] 由此意出发,由于对介子推的崇敬纪念,使得介休的寒食·清明文化带有浓郁的祭祀属性,这同我们端午节纪念屈原是一样的道理。
由此而知,在精神文化“大传统”与风俗习惯“小传统”之间,介休寒食·清明文化更倾向于精神文化传统。设若身处春寒料峭、重峦叠嶂的绵山之间,追慕先贤,遥想往事,确实容易引起人们的斋明肃穆的心情。
由以上分析不难看出,按照文化“大传统”与“小传统”的二分法,开封清明文化更倾向于“小传统”的风俗习惯,在节日风俗上体现出一种“平民”倾向,显得愉悦而轻松。介休清明文化,由于介之推这个人物的客观存在和历史渲染,他已经成为介休寒食·清明文化的核心主题之一,有关介休寒食清明文化的任何活动,都必须考虑纪念介之推的环节,基于此,介休寒食·清明文化更体现精神文化传统,更带有“精英”色彩和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
同时,由于介休与开封在地理环境上的差异,也使两地的清明文化意趣相异。开封地处平原,阳春四月,已经春暖花开,踏青郊游乃是应时而动;而介休地处丘陵,气象宏伟,绵山又是儒释道三家文化荟萃之地,身临其境,确实更容易引发文化精神之玄思。
由于开封与介休在清明历史文化方面所存在着区域性差别,两地在选择清明假日经济模式时,也就必须考虑如何“因地制宜”和突出特色。
根据我们不成熟的意见,开封清明假日经济开发应以“民俗”为主,突出“互动性”和“娱乐性”,踏青、游园、观赏应是假日经济开发的主线,政府还可借此推广全民健身、植树造林、互帮互助等公益活动,以充分挖掘和谐社会文化内涵,做到社会、经济、文化的多赢。比如此次论坛所提出的“和谐”主题,就非常符合开封清明文化的民众性和互动性特点。
介休清明假日经济开发,则应以“文化挖掘”为主,政府可以考虑举办“介休寒食·清明文化国际论坛”或“绵山与儒释道文化交汇国际论坛”,将儒释道文化研究引入介休寒食·清明文化纪念活动之中,以文化旅游和文化产品开发作为假日经济主线,吸引文化层次较高的旅客,努力使介休成为中国清明节的精神文化地标。在文化产品开发上,也应考虑突出“寒食”的“食”字,推广山西面食。
所谓和谐,就是在充分尊重每个个体独特性的基础上形成包容和统一,在每个个体都充分发展的基础上实现整体收益的最大化。和谐经济的基础在于多样性和差异性,这也是文化产业发展的根本动力所在。无论开封清明文化还是介休清明文化,抑或是其他地区的清明文化,只要我们充分尊重其历史文化的区域性差别,尊重假日经济开发的客观规律,就会大力地促进祖国各地丰富多彩的、和谐的、富有生机活力的清明假日经济健康发展。
【参考文献】
1. 陈澔:《礼记集说》,万久富整理,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凤凰出版社,2010 年版。
2. 大卫·赫斯蒙德夫:《文化产业》,张菲娜译、周蔚华校,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年版。
3. 冯梦龙、蔡元放:《东周列国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
4. 刘述先:《生命情调的抉择》,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版。
5.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注》,邓之诚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版。
6. 牟宗三:《五十自述》,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3年版。
7. 唐君毅:《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8.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
【作者简介】
蔡继明:1956年生于河北省唐山市,清华大学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第九届、十届、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民进中央常委,民进中央经济委员会主任,民进北京市副主委。
王成伟:1980年生于辽宁省朝阳市,清华大学经济学博士,北京大学、重庆广播电视集团(总台)联合培养博士后。
[ ① ] 大卫·赫斯蒙德夫:《文化产业》,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 1页。
[②] 刘述先:《生命情调的抉择》,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版,第 85-86页。
[③] 在传统中国社会里,儒家文化作为国家意志而被制度化地固定下来,以至成为“礼教”。清明祭祀的文化传统中,既有原始儒学的精神追求,同时也有制度儒学的政治属性。
[④] 牟宗三:《五十自述》,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3年版,第 5页 。此一段描写,大体可以说明儒家祭祀文化的生命精神体验。
[⑤] 牟宗三:《五十自述》,第5-6页 。这一段描写,则说明作为民俗习惯的清明节的特点,即“随时即事凑风光,如是如是尽人事,牵古通今谐情趣”。
[⑥]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注》,邓之诚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 178页。
[⑦]【宋】王禹偁:《清明》。原诗如下:“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
[⑧] 冯梦龙《东周列国志》中有详细描述,京剧《焚绵山》亦流传甚广。
[⑨] 唐君毅:《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 2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