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认为,叶圣陶是我国著名的文学家、教育家、编辑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其实他还是一位伟大的古籍整理专家或者国学大师,在历史学领域有重要贡献。他的古籍整理专家的身份常常被人遗忘。事实上,他毕生对古典文学研究和文献整理饶有兴趣,积累了丰富的学识和经验,并曾长期担任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成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等重要职务。除了在古典文学作品的教学领域成就卓著外,他还对历史经典阅读指导有独到见解,对青少年与读经的关系多有论述。他编写了《学生国学丛书》,选注了《荀子》《礼记》《苏辛词》《周姜词》《传习录》等历史典籍。他在开明书店参与主持影印出版了《二十五史》《二十五史补编》,并亲自撰写了《刊行缘起》。他亲自编订或组织编订的历史类工具性图书有《十三经索引》《二十五史人名索引》等。他对《史记》有独特的爱好,不仅参与主持编辑出版了朱东润的《史记考索》等历史著作,还亲笔撰写了《〈史记菁华录〉指导大概》,在研究、推广、普及《史记》等历史文化典籍方面发挥了重要影响。
叶圣陶对《史记》曾进行过比较深入的研究。从一定意义上说,他对《史记》的研究成果和心得主要集中体现在他撰写《〈史记菁华录〉指导大概》和参与点校《史记》上。在司马迁本人的生平事迹、《史记》名称的来源、《史记》的体例和《史记》的互见法等诸多研究领域内,叶圣陶都有所建树。其中,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他对《史记》的点校训诂研究。对此,叶圣陶也曾写道:“阅读古书,第一步原在明句读;句读弄清楚了,对于书中的意义才确切咬定,没有含糊。”
新中国成立后,他协助宋云彬,与郑振铎、齐燕铭、金灿然等人一起,完成了点校本《史记》的整理出版工作。20世纪50年代末,“二十四史”的点校工作提上议事日程,宋云彬负责《史记》的标点整理工作。此时,叶圣陶虽然不是“二十四史”点校编委会成员,也不是具体编纂人员,但由于其在历史典籍方面的影响力,从而成为宋云彬点校《史记》的主要请教对象。宋云彬多次与叶圣陶商谈《史记》的标点和注释问题(参见《叶圣陶年谱长编》第三卷,第614、617、628页)。叶圣陶还对《〈史记〉出版说明》与《点校后记》稿进行了修改。宋云彬在1959年6月6日日记中写道:“圣陶送回《出版说明》等,改得很好。”(参见《叶圣陶年谱长编》第三卷,第626页)而1959年7月10日宋云彬则在日记中写道:“圣陶谓予所写《史记》出版说明及点校说明皆佳,且有必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史记》点校本的编纂工作上,叶圣陶真是殚精竭虑。根据宋云彬日记的记载,仅1958年和1959年的两年间,叶圣陶与宋云彬就《史记》点校问题进行的书面、当面交流达数十次之多。他们商讨有关标点、断句的诸多问题,不放过任何疑点。对此,齐浣心在《古籍整理出版事业中的叶圣陶》一文中列举《史记·汲黯传》中“黯褊心不能无少望”句的标点问题加以说明。宋云彬表示:“我一向认为当以‘黯褊’为读,‘心’字属下为句,谓汲黯性子褊急,心里不免有点儿怨望”,然而他却“讲不来文法,不能说出所以然”。对此叶圣陶回答道:“照我想,还是要让‘褊心’连在一块儿。‘褊心’二字是个形容词性质的词组,与‘小器’‘大度’之类相似。‘黯褊心’等于说‘黯褊急’。‘黯不能无少望’,很完整。现在插入一个形容词词组,说明‘不能无少望’的原故。如果作‘黯褊’,不知汉和汉以前有单用‘褊’字的例子否,我猜想恐怕没有。我又猜想太史公这儿的‘褊心’就是从《诗经》来的。”叶圣陶的这段回答虽多用“猜想”“恐怕”之语,但实质上掷地有声,且言之有理。最终宋云彬在点校本《史记·汲黯传》中吸纳了叶圣陶的意见。叶圣陶的史学功底由此可见一斑。
叶圣陶对《史记》的研究是从多个角度进行的,其《〈史记菁华录〉指导大概》一文便反映了史学、文学、教育学三个维度。对于《史记》,目的不同、角度不同,研究的方式方法、对于材料的选择也就不同。叶圣陶对此曾有精妙的叙述,他说:“又把游览比喻读书,游览可以挑选那最胜之处,‘顽山钝水’,便舍弃不顾,读书可以挑选那精粹之处,随事敷衍的笔墨,便也舍弃不顾:这是文章家的看法,把《史记》认为文学书,与史学家的看法全然不同”“但站在史家的立场,不能专取那些可供描写的材料;一事的过场脉络,也不得不叙;趣味枯燥可是关系重要的事迹,也不得不记。”因此,叶圣陶在研究《史记》时,常常择取不同材料用于不同的研究领域;对于同一材料,当研究目的不同时,他的分析方法、研究方法也就随之变化。
叶圣陶在研究《史记》时,也常从教育学家的立场出发,探讨《史记》与教育的关系,得出了如下结论。
第一,《史记》不宜直接作为历史教本使用。叶圣陶指出:“《史记》不是仅仅欲知一点儿史实的人所宜”,“若把它认为古史教本,给中学生研修,那在能力和时间上都超过了限度,无论如何是不应该的”,“编辑得完善一点的历史教本,也足够中学生知道史实了。”是以,叶圣陶认为《史记》,作为历史书,并没有必要进入中学课堂,尽可用“中国通史”或是历史教本、讲义之类来代替。
第二,《史记》的文学性突出,若作为文学名著进入中学课堂,对于提高中学生欣赏文字的能力和写作记叙文的技巧大有裨益。《史记》虽不宜作历史教本,但是叶圣陶指出:“认《史记》为文学而读它,对于中学生却未尝不相宜,《史记》的多数篇章,叙人叙事都是‘文学的’,值得恒久的玩味”,将《史记》引入中学课堂,“藉此养成眼力和手法,以便运用到阅读和写作方面去,得到切实的受用。”
第三,《史记》进入中学课堂,不宜求多,但宜求精。叶圣陶认为,中学生读《史记》不宜贪多务博、抱定一书,而是要择其优妙精湛之处,细细咂摸。他说:“全部的分量往往太多了,非中学生的时力所能应付”,“读书可以挑选那精粹之处。”
综上所述,叶圣陶对历史学的贡献远不止此,对《史记》的点校、传播之功绩还有很多。他对历史典籍的敬畏态度和孜孜以求的钻研精神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研究。
(作者:刘畅,原载《2016叶圣陶研究年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