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日,星期日。
晨起似已复原,但穿着进食后,仍觉异常恍惚。本约九点半为中小学教师进修会演讲,只得作罢,令小墨驰往道歉。午刻,颉刚为其子之婚补宴,下午三时,陈景歧之子结婚,亦皆只能不去。
卧而看报,知本市昨日出了大事。市当局取缔摊贩,拘捕甚众。摊贩家属要求释放,遂酿成暴动。警察放枪,受伤多人而外,闻有致死者。此又一“五卅惨案”也。群众捣毁大公司大店铺,各店都关门,电车汽车停驶。今日外出者归来,云全市几乎罢市,群众仍有集合,警察戒备,如临战阵。报纸论调,均责备市政当局之操切。一致表同情于摊贩。摊贩所争,盖生存而已。夜间听吴市长广播,言摊贩可于空地上设摊。唯又言昨之暴动,与摊贩无关,乃系暴徒指使,欲以捣乱秩序,取得政权,此则又是一派诬陷之辞矣。于警察放枪,则又抵赖。此等官僚,毫无为民服务之意,令人气极。
偃卧竟日,宿醉渐消,至于夜间,若无其事矣。仍饮黄酒两杯。
十二月二日,星期一。
到店只作杂事。午后买棉鞋一双,三万二。李桦来,携所作水墨画,选其数幅,作《中志》之封面画。开人事会议。
傍晚到工商专校,先进面点。授课不甚有劲。苏渊雷君以所作《东归诗历》见贻,粘之于此。
十二月三日,星期二。
足成《少年》所用之卷头言,题曰《写人物》,殊不惬意。续作注释。此事搁置已多日,续为之殊不顺利。下午三时,开经理室会议,谈改革支付版税办法,仍未结束。
到家后,雁冰来小坐,言明日行李上船,后日启程北行矣。
十二月四日,星期三。
续作注释。下午,续开经理室会议。于支付版税事有所决定,但结算积压之账,须费工力甚多。
傍晚,因顾惠民与田野女士新婚,同人为之聚餐欢贺。凡五席,饮笑甚畅。与雪村、予同共谈,皆谓宗教于老年人有用。老年人虽有子孙,而孤寂之感难免。若信宗教,则足以移情,俾有所寄。雪村、予同谓若欲信教,当舍佛而耶。余则为吟旧句“教宗堪慕信难起”云。
十二月五日,星期四。
今日改用大客车接送永丰坊同人。西南区同人则用自己之旅行车接送。于是同人出入,皆由店中料理,不需自挤电车公共汽车矣。大客车每日迎送一次,价五万元。
到店后,与洗公、彬然、调孚至海关码头送雁冰夫妇。到者有三四十人。以驳船载往苏联船斯摩尔尼号,船在外白渡桥北。登船,观其房间,休于其客厅,摄影于甲板。苏联人来者不少。船上有女水手,殆为他国船只所无。至十二时,催送行者离船,遂与雁冰夫妇握手而别。
返店,食面包为午餐。二时,开编审会议。散工后,为练习生上国文课。此短期进修班以三个月为期,国文每周一小时,计十三小时耳。
到家即饮酒,九时睡。
十二月六日,星期五。
明年《中志》拟载国文选读,今日开始作稿。取欧阳修《伶官传序》讲之。下笔甚慢,竟日仅得五六百言耳。
放工后乘大客车归,车以五时开。
十二月七日,星期六。
续作昨文,进行仍不爽利。
午刻,同人宴吴研因、魏冰心于鸿运楼。研因现任教部国民教育司司长,冰心则其部属也。
夜间,为明日开股东会,同人先与有关诸人一谈,共为聚餐。然到者仅章守宪、何五良二位耳。
江湾一军械机关失慎爆炸,自下午三四时起,即闻隆隆之声,如临战阵。迄于深夜,犹未已。初甚惊恐,后探问报馆始知之。
十二月八日,星期日。
报载江湾昨日所毁炮弹殆二万发。此等炮弹用于内战,受害者皆老百姓,不如付之一炬之为愈也。
十时,到店,名为筹备股东会,而余实无事可为,乃续作昨文。晴日一楼,静无声息,颇为快适。
午后二时,开股东会,邵先生为主席。通过修改章程,增资至一万万元两要案。讨论无多,三时半即散会。
傍晚,饮酒,食红烧鸡与肉塞鲫鱼。看蔼理思之《性心理学》,潘光旦所译也。
十二月九日,星期一。
续作昨文,兴致较浓。午后三时开人事会议。店中事务渐上轨道,而头绪繁多,各部皆感人手不够。添用既难,调动亦费斟酌。
五时,至霞飞路,我妹家晚餐尚未备,即在伯祥处进餐,饮红玫瑰烧两杯,甘香可口。到工商专校上课,讲《孔乙己》。
日来寒气甚厉,但余穿大衣,并棉衣三袭,殊不觉冷。夜归时明月满街,气清而肃,此景亦难得。
十二月十日,星期二。
续作昨文,他未有作。下午三时后开经理室会议。到家已昏暗矣。十
二月十一日,星期三。
竟日续作昨文。连作五六日,亦厌倦矣,而仍未终篇。夜间酒后,又续写一纸。明日殆可完成矣。
十二月十二日,星期四。
续作昨文,午前完篇。此篇连写七日,计八千馀字,笔性之慢可见矣。午后,看《中志》刊用之文字若干篇。开编审会议。放工后,为进修班授课,讲《孔乙己》。
乘电车回家,街上车辆拥挤,计行四十分钟,视步行为慢。上海人口益多,车辆亦益多,交通困难,殊成问题。我店幸而以大客车接送,否则晨晚出入,视为畏途矣。
昨日,小外甥女阿秋忽然病作,昏厥,脉几停,吐血水。急延医诊视,谓是中毒现象,唯不知所中何毒。舁往医院,注射盐水,幸而复有呼吸。医生谓须经二十四小时方能脱险。此儿身体不好,近患颈腺结核,星期一余往,渠方发热。此次罹险,或系另一医生开药不当,或药量太重之故。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五。
看《中志》所用文字。下午,校国文第三册校样。
天下雨,气候转湿。余又浑身不舒。肌肉酸痛,精神委顿。酒后,早睡。
外甥女阿秋已脱离危险期,唯调养至于恢复健康,恐须甚久,费用亦不赀耳。
十二月十四日,星期六。
看《中志》文字,写少数复信。来信积已多,殊无尽复之暇,奈何。
十二月十五日,星期日。
上午作《中志》卷头言一篇,又是新年希望之类的话。
午后至幼稚师范,为市校同人福利会联欢会作演讲。略谈语文教学。予同继之,谈孔子为革命教育家,其特点为否定自己之阶级,甚动人听。到家已五时半矣。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一。
上午又作《中志》卷头言一篇。作成诗一首,刊于四种杂志之首,为新年贺年之卡片。诗系与《春耕》木刻画同刊,即题画诗也。大地藏无尽,勤劳资有生。念哉此意厚,努力事春耕。午后五时,与伯祥同归其家。我妹尚在医院中看护阿秋,余即在伯祥家晚餐,饮酒四大杯。到工商专校,上课三小时,疲甚。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二。
校《中志》校样。
午后,与墨至愚园路医院中,视外甥女阿秋之病。病已无甚危险,唯失血甚多,须调养。或将输血,以血球检验之结果为断。我妹住院看护,夜间不惯,不能安眠,辛劳殊甚。
返店,开经理室会议。
十二月十八日,星期三。
作杂事,他无所为。
傍晚,龙文来我家,谈祖璋之婚期定于本月月杪。臧克家来,谈一时许而去。
十二月十九日,星期四。
竟日写复信,共写二十封。只能如打电报然,简约言之耳。傍晚,上进修班之课一小时。
到家即饮酒。祖璋来谈,其婚期决定于明年元旦日。
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
续作注释。此事久搁矣。竟日未能毕一篇。
到家饮酒,祖璋来谈筹备婚事。
十二月廿一日,星期六。
续作注释。
午刻,至卡德路广和居,应马夷初、沙千里、胡厥文、陈巳生、许广平之招宴。此会之主旨在欢迎民盟主席张表方,及最近到沪之鲜特生、范朴斋、周鲸文数人。凡三席。席间罗努生报告南京近闻,谓国大行将闭幕,此后一两月间,国共或可恢复商谈。章伯钧亦方从南京来,报告军界确息,国民党方面最近在苏北损失七旅,就整局看,军事上有种种困难。
三时半散,余仍返店。到家后祀先,今日为冬至夜也。
十二月廿二日,星期日。
十时到店,开人事会议,商量年终人员进退及加薪事。
十二时,为酒会。到者凡三席,饮甚多,振铎、洗翁、子敦、坚吾皆醉。光焘与余长谈,谓年事已长,颇思以所知于语文学者贡诸社会。谓有兴编字典,余与雪村皆鼓励之。
五时归。满子生日,吃面,日间余饮已多,仅饮一杯而已。
十二月廿三日,星期一。
续作注释,看《少年》刊用之文字。
夜间开业务会议,余以上课,不能出席。先至我妹家晚餐。我妹以昨日携阿秋自医院返。阿秋病已愈,唯每日下午尚有热度,须调理。
六时到工商校,晤沈校长。余表示身体不胜,任课以一学期为止。沈譬说种种,无结果而退。年来余每往学校任课,初时恒思勉力,试之一二月,即以成效不睹,讲说多劳,萌生退意。今复然矣。上课两小时半,疲甚,又竟夜不得安眠。
十二月廿四日,星期二。
看《少年》刊用文稿,续作注释。下午三时,开经理室会议。放工即归,饮酒,早睡。
十二月廿五日,星期三。
续作注释。午刻,洗公倡议在店中小饮,为村公被日军拘捕后释出之纪念。此事在(民国)三十二年,今三周年矣。同被拘捕之丏翁已作古,为之怅然。
夜间,臧克家来谈,余嘱其为《中志》作稿。
十二月廿六日,星期四。
报载昨日有航机三架,在上海失事,死伤甚众,原因在雾气太重,不能降落。重庆之雾经常重,而飞机不至失事,何也。
国民大会已闭幕,宪草已议定。此原是国家大事,而以基础之不稳固,操纵者之别有用心,人皆以玩戏视之。此项宪法之不足为法,盖昭昭也。
今日作《少年》之卷头言一篇,取“大地藏无尽,勤劳资有生,念哉斯意厚,努力事春耕”一诗解释之,为新年勖勉之辞。全篇一千七八百言。午后开编审会议。
赵君俪生自西安来,初次见面。其人出身清华,任中学教师,好文艺,人极朴质爽利,不失北方人本色。谈半小时而去。
傍晚,上进修班之课,讲《陇岗阡表》。到家即饮酒。今日以作文,又为讲说,夜间睡不安。
十二月廿七日,星期五。
上午写信。下午续作注释。夜间,看法国某人所作《人之子》,耶稣传也。首章为楔子,曰《耶路撒冷》,叙犹太民族当时之情形,甚为生动,文笔极美。末一章《耶稣受难》,注重耶稣当时之心理。中间之章尚未看。
十二月廿八日,星期六。
竟日作注释。天气甚寒。
十二月廿九日,星期日。
上午与墨逛旧货摊。购日本磁器数件。看赵俪生之《中条山之梦》,叙抗战初年事,可以过去,但并不出色。
饭后,小睡有顷,出至青年会,筹组织中国语文学会。到者雪村、予同、望道、靳以、宗融、在春、光焘、绍虞、志行、文祺。推出筹备员五人,下星期再集会。雪村邀至其家饮酒,望道、宗融、光焘、靳以偕往。饮啖谈论俱适。
八时至清华同学会,参加文协辞岁晚会。到者甚众,挤满一堂,以青年男女为多。由胡风主持,讨论一年来之文艺工作。余至十时先归。诸人谈兴犹未衰也。
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一。
北平美军强奸一北大女生,报载今日北平各学校将罢课游行。政府又将致力于防范,而忘其体统,竟不出而交涉。最卑鄙之谣言有女子非清白人家人,又言此系共党通同美军所为之苦肉计。人之无良,一至于此,岂止痛恨而已乎!
今日余精神不好,全身发冷,未作何事。工商学校之课请假。振铎邀同人至其家为辞岁小宴,余亦未往。到家饮罢早睡。
十二月卅一日,星期二。
竟日作注释。身体仍不舒。
傍晚,全店同人及家属聚餐于一家春,为辞岁之会。凡十五席,热闹之甚。去年岁除,我等在东归途中,上海宴会,止有三席。时越一年,而扩大至五倍,亦可欣也。餐毕,小教联戏剧组应邀为演话剧。剧名《荐头店》,皆女角,尚可观。戏毕到家,已十点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