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从东山驶回苏州南林饭店,已是正午。叶圣陶老公公、至诚伯伯、爸爸和我都直接往餐厅走去。
当时我的肚子已饿得“咕咕”直叫。走进餐厅,见饭菜都已准备好了,放在一张铺着洁白台布的餐桌上。有鱼、有虾、有鸡,还有几道我不知道名称的菜肴。见到这么好的菜,真恨不得马上就上桌吃,我就第一个蹦到桌子前坐下。可爸爸看到我垂涎欲滴的样子,笑着说:“别急,等大家一道上桌再吃。”我只得舔舔嘴,巴望大家快点上桌。
好容易等到大人们都上桌了,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刚想吃,没想到叶老公公右手拿起酒瓶又放下,左手按着桌子,慢慢地操着苏州口音说道:“慢点,慢点,我看我伲还是换张桌子吃吧。”他边说边指着对面一张桌子,转身走去。
“换桌子干嘛?这张桌子不是挺漂亮的吗?我可饿了呀。”还没等我弄清是怎么回事,至诚伯伯、爸爸他们就动手搬了起来。我心里嘀咕着,只得摸着肚子再忍耐几分钟了。
饭菜终于全部搬到一张铺着塑料布的桌上。我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叶老公公时而把菜夹到我碗里。这时,叶老公公又开腔了:“刚才那张桌子的台布是布的,我们吃下来的油腻服务员难洗。我们来吃一顿饭,服务员 已经够麻烦的了,再弄脏了桌布,不又添了人家一层麻烦?”啊!叶老公公为了这才换桌子的呀!他为别人想得真周到呀!我不禁向叶老公公投去了佩服的眼光。
大人们继续谈论着我听不大懂的事,什么语文教学呀,哪个人的字画好呀。我独自想:“爸爸不是说过叶老公公是有名的教育家、作家和出版家吗?他一个人就有那么多‘家’呀?”我不觉又盯着叶老公公看。他总是和蔼地笑着,精神矍铄。他的脸上全是白的,白白的虎子,白白的眉毛,连睫毛都是雪白的呢!他的眼睛里放出慈祥的光芒,活像童话小说中的白胡子老公公。“嘻,叶老公公怎么脸上全是白的!”我心里觉得很奇怪。
大概是叶老公公发觉我老是朝他看,就微笑着对我说:“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罗迥。”我边说边比划着。“噢,罗迥。”叶老公公慢慢地转过身对爸爸说,“这个名字起得可不好,名字是给大家叫的,要简而易懂,这个‘迥’字,大家读时、写时很容易搞成‘回’字的。”“可不是,有好几次人家都叫我‘罗回’。罗回、罗回多难听,我都成了‘芦苇’了”我大声嚷了起来。大人们都哈哈笑了。我暗自想到:叶老公公可真神!连我的名字被人读错都知道,怪不得他是那许多“家”!
……
半个月夺取了。叶老公公回到北京后便给爸爸寄来了一封厚厚的信。爸爸拆开一看,哈,原来是叶老公公寄来了我们在苏州拍的照片。我马上抢过来,一张张地翻看着。有爸爸的单身像,有大人们的合影。可就找不到我和爸爸在东山紫金庵前的一张合影。“叶老公公怎么忘了这一张呢?”我想,“拿不到了,好不遗憾!”
谁知没过几天,叶老公公又从北京寄来了一封信。爸爸刚启封,一张放大的图片就露了出来。“啊!叶老公公把照片寄来了!”我高兴地跳了起来,顺手抢过爸爸手里的信,只见上面写道:“兹有紫金庵前放大照片一张,未及封入,特此补奉……回念故游,已复历一个月矣,即问近佳。”叶老公公真是一丝不苟啊!他那么忙,可连我这小孩儿的一张照片也那么重视,那么认真,还特地从北京放大了寄来。“叶老公公真好!”我说。爸爸也感动地说:“叶老公公从来就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尽管他工作繁忙,年岁又高,可你看,他喂别人想得多周到啊。我们要学习这种精神哪!”
左1:罗世杰;左2:罗迥(本文作者)
六年多过去了,现在我已长大了。可叶老公公那慈祥的笑容一直在我眼前浮现,他那一心为别人着想的精神,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我多么盼望叶老公公再一次重回苏州故乡啊!
左3:罗世杰;左4:叶圣陶
注:此文曾发表于《语文报》。作者罗迥,为前民进苏州市委副主委、前苏州市叶研会副会长、江苏省中学语文特级教师罗世杰之子,罗世杰老师是与叶圣陶先生生前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