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重读《叶圣陶年谱长编》,又看到了叶圣陶先生当年编写《中学生》时撰写的一则则广告,忽然发现,从语文教学角度来看,这些广告具有别样的价值。
《中学生》杂志是一本曾经产生过广泛影响的刊物,创刊第二年,叶圣陶便主持其编务。除七七事变后因杂志停刊等未主其事外,叶圣陶实际主持《中学生》编辑达13年之久。这中间,他在《中学生》上发布广告近150则,分布相对平均,每年十来则,1931年、1932年未发,1937年、1946年都是个位数,1935年、1943年则都接近30则。广告内容相对固定,除了极少数的几则向读者推介《中学生》与其兄弟刊物《新少年》外,其馀都是新书介绍。叶至善先生说,这些书“内容分属各种门类,很难理出个头绪来”叶圣陶:《叶圣陶集》第18卷,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420页。,由此可见《中学生》向读者推介书籍的多元。不过,大致归归类,还是能看出其推介重点的。
总体来看,推介的几乎都是人文类书籍,其中,占比最大的是文学书籍。我们现今耳熟能详的许多作品,当初都在开明书店结集出版,并在《中学生》上发布广告。如朱自清的《欧游杂记》、茅盾的《子夜》《春蚕》《见闻杂记》、巴金的《家》《巴金短篇小说集》(第一集、第二集)、沈从文的《边城》《长河》《湘行散记》《从文自传》、冰心的《冰心小说集》《冰心散文集》《冰心诗集》等。第二多的是历史、地理、艺术类书籍,如拉蒙可夫玛著、陶秉珍译的《人类史话》,斯文赫定著、李述礼译的《亚洲腹地旅行记》,朱光潜的《谈美》,丰子恺的《西洋建筑讲话》《艺术趣味》《西洋名画巡礼》等。再则是开明版教材,如《国文百八课》《开明音乐讲义》《开明图画讲义》等,还有一些大学教材,如《中国文学史》《中国通史》《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等。
叶圣陶先生说过,“出版工作也是教育工作”叶至善等编:《叶圣陶集》第18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89页。。翻看这一则则广告,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叶老浓浓的教育情怀。1936年2月,叶圣陶在《中学生》上发布了洁本《红楼梦》《水浒》《三国演义》的广告:
作为中等学生国文科课外读物的文艺书籍,不但要估量它的文艺价值,同时还要估量它的教育价值。有许多好书,因为有一些不适宜于青年的部分,从教育的观点看来,是应该排斥到学校的门外头去的。然而青年不看这种好书,究竟是一种精神上的损失。为此,我们就打算出版洁本旧小说。叶圣陶:《叶圣陶集》第18卷,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368页。这则广告至少讲了三层意思:其一是名副其实,即这些文艺书其艺术价值编者已经考量过;其二是一石二鸟,即编者还考虑到广告的主要对象是青年学生,就又考察了其教育价值;其三是曲尽其致,即在注意到这些小说有青年不宜的成分后,又考虑到它们已经重要到年轻人无法越过的事实,决定请专家出一个洁本。关于教育,叶圣陶先生曾有过“学步导幼儿”的比方,指出其关键在“翼护之,不离其身畔”叶圣陶:《叶圣陶集》第8卷,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411页。。从这一则广告,我们就可以看到叶圣陶先生翼护青年学生的那对隐形的翅膀。
纵览整个广告内容的构成,我们更可以感受到叶圣陶先生对学生成长的翼护。叶圣陶先生对教育还有个论断:“教育是农业”,“学生是种子”,教育者要为种子的发育提供各种适宜的营养。看一看那近150则广告,再想想叶至善先生那句无法归类的感慨,我们自能感受到其营养的丰富。
笔者多年研究叶圣陶教育思想,对其思想及其具体表现总体上是心中有数的,但这次重读《中学生》广告,却忽然发现了近年来语文教学的一大过失,而且我们现在对此还几乎毫无意识。
近年来,课外阅读越来越受重视,“书香校园”“阅读达人”之类的评选层出不穷,可稍加反思就会发现,我们现在所倡导的阅读有个明显的缺陷,就是阅读与学生的生活尤其是与我们这个时代几乎完全脱节。我们要求学生阅读《巴黎圣母院》,阅读《基度山伯爵》,阅读《简·爱》,其实这些作品离学生、离我们这个时代已经很远很远了。反观叶圣陶先生所倡导的阅读,不仅切合学生实际,还完全与时代同步。叶圣陶的组稿方式几乎都是约稿,他根据自己及开明书店同人对时代的理解和学生来信的要求,从全国范围内邀约专家撰稿,所以《中学生》的稿件内容都既有针对性,又具时代性。叶圣陶先生有一名作《文心》,写的是大文等青年学生在王仰之先生带领下学习语文的经历。其时恰逢一·二八事变,叶圣陶先生在文中多次述及这一事变对国人生活的恶劣影响,并专门设置“日记”一章,写战事亲历者乐华以写日记的方式对侵略者的暴行加以揭露,从而教给青年学生日记写作的意义及其具体方式。这样学习就与生活完全融为了一体。《文心》一书还设置了“语汇与语感”等章节,其内容实即当时学界的最新语文研究成果。这样,学生的学习又与学术研究水乳交融。因而《文心》在《中学生》上连载时便大受欢迎,开明书店顺势发行单行本,推介给青年学生。这样的课外阅读,其场景设计完全与学生生活同步,其内容安排又恰足以开阔学生视野,给学生以实实在在的收获,这样的阅读自然有意义,大受学生欢迎实在意料之中。记得当年刚刚参加工作时我们也经常推荐期刊文本给学生阅读,可是这一传统近十多年来却销声匿迹,再不见踪影了。而这次对叶圣陶先生的重读则唤起了笔者对此的记忆,也唤醒了笔者对理想语文的向往。
叶圣陶先生的阅读推介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非应试。叶圣陶先生尤其讨厌应试书籍,他曾专门写过一篇文章《专供考试用的书籍》,对各种“表解”“问答”“必读”“百日通”之类的书籍加以抨击。而我们现在推介给学生的书籍,几乎都与考试有关,要么就是考试内容,如课标必读之类,要么就是写作素材,如心灵鸡汤之类。离开考试,真能坚持把《巴黎圣母院》这样的冗长文本读完的学生估计不会超过两成。阅读,尤其是课外阅读,其用以吸引学生的必然是有趣,是审美,而不是立竿见影的功利。写到这里,笔者不由得想起自家侄女的阅读情形,她经常在独自捧书阅读时情不自禁地“呵呵”笑出声来。这一阅读的快乐大概是应试的学生永远无法体会的。阅读,是该离考试远点了。
受叶圣陶《中学生》广告的启发,笔者从《北京文学》2017年第1、2期中选编了《哀哉,植物人》《四季物语》等几篇文章,印好后还没有发给学生,就被同事拿走了好几份,说是拿回去给自家孩子看看。面对这些“识货”的家长,我们老师为什么不把阅读与生活之路重新接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