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教育思想对中国现代教育理论的贡献

作者:育文《民主》杂志

  叶圣陶是20世纪我国卓越的教育家。他一生从事教育和教学工作70多个春秋,几乎亲历了20世纪中国社会变革的各个时代和教育改革的整个过程,加上他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战士、著名文学家、出版家、社会活动家的极其丰富而又相互交融的社会实践和人生修养,从而形成了他博大精深、特色鲜明的教育思想。

  叶圣陶教育思想最主要最本质的特点,就是不追求教科书式的抽象、静态的理论体系构建,而是始终走在时代前列,植根中国社会变革和教育改革实践,对中国特色现代教育理论作出了具有独创性、系统性的重要贡献。

  一、教育的价值和目的:以育人为本,以兴国为旨,面向全体国民和每个学生,着眼整体人生和终身受用,培养能够全面发展、具有良好习惯的现代中国人。

  叶圣陶认为,现代教育越来越与经济、科技和社会的发展密切联系,以国力的增强和民族的振兴为己任。在中国,推动救亡图存和社会变革,建设现代化强国和实现中华民族复兴,尤其成为现代教育的强烈宗旨。“大家都说我国的国力不如人家。所谓国力,不限于有形的经济力量军事力量等,一般民众的精神和智慧也占着重要的成分”。追赶世界发展潮流,推进我国工业化、民治化,“顶要紧的”,中国民众必须是“工业化的人”、“民治化的人”。“四个现代化,科学技术现代化是基础”,“但是研究和利用现代科学技术的不是电脑,不是机器人,而是千千万万活生生的人。这千千万万的人要研究得精,利用得好,不仅靠科技知能的高明,也得靠思想品德的纯正,意志操行的坚强,还有扎实的基础知能的训练也是断然不可缺的”。历史一再告诉我们,“兴国”,归根到底关键在“育人”,即提高民众的精神和智慧,培养千千万万现代化的中国人。中国现代教育肩负起“兴国”重任,就必然要高度自觉地以“育人”为本。这也是教育本来的性质和功能所决定的。

  正因为如此,叶圣陶始终一贯地强调,中国现代教育既区别于传统古典主义、利禄主义的教育,也不同于西方技术主义、实用主义的教育,它的根本价值和目的是“育人”,是培养“自觉的,自动的,发展的,创造的,社会的”现代中国人,是“使学生能做人,能做事,成为健全的公民”。而教育真正做到以“育人”为本,“那么所收真实的效益,将超越'强国'这一标的,乃在我们的伴侣,都进而为更高尚更合理的人”。中国现代教育只有基于“育人”这个根本,才能不仅促进国家强盛、社会发展,而且促进人的发展,并推动人的发展与社会发展的相互结合、相互促进。这也正是人类解放和进步的必然要求。

  以培养现代化的中国人为价值和目的,中国现代教育就必然要面向全体国民,面向每个学生。叶圣陶坚持主张,“教育要为全社会而设计”,“决不能为挑选少数选手而设计”;要致力于养成健全的“普通公民”,决不能热衷于造就少数与老百姓对立的“贵族”;要使每个学生都尽可能得到充分的发展,决不能满足于部分学生的发展。这样的教育,才真正体现了中国现代教育的价值和目的。

  以培养现代化的中国人为价值和目的,中国现代教育就必然要着眼学生的整体人生,并随着社会历史发展,越来越成为全面发展的教育。“全面发展的教育包括五个部分,就是智育,基本生产技术教育,德育,体育,美育,目的在培养全面发展的新人”,也就是“培养社会的成员使他们的个性得到全面的发展”。叶圣陶特别指出,受教育的每一个学生都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生命整体,他们现在和将来做人做事都是综合而不可分的,这就决定了“全面发展的教育的五个组成部分是不可分割的,相辅相成的”,决不能“只顾一两个组成部分忽略其他组成部分”。“全面发展是一条规律”。遵循这条规律,必须把学校的各种教学和教育活动集中在“育人”的总目标上,把“育人”渗透在各种活动之中,“使各各分立的课程所发生的影响纠结在一块儿,构成有机体似的境界,让学生的身心都沉浸在其中”。每个教师“无论教什么,都得从整体着想;互相配合,步调一致”。这样,才能达到"培养全面发展的新人"的目的。

  二、教育的过程和本质:教是为了达到不需要教,教育过程是引导学生自己学习,学会自学,以至坚持终身自学的过程,教育就是教人自我教育,同时教学相长,互相教育。

  叶圣陶认为,在现代经济、科技和社会发展背景下,为实现中国现代教育价值目的而展开的教育过程,必然不同于传统教育过程。其本质特征,首先是学生在教育中主体地位的确立。这一点,对长期深受传统教育单向灌输积弊困扰的中国现代教育,显得尤为重要,也尤为艰难。学生决非“空瓶子”,等着“揭开瓶盖,把各种知识、各项道德条目装进去”;“学生是主体”,是“有生机的种子,本身具有萌发生长的机能,只要给以适宜的培育和护理,就能自然而然地长成佳谷、美蔬、好树、好花”。“受教育者自有发掘探讨的能力,这种能力只待培养,只待启发,教育事业并非旁的,就只是做那培养和启发的工作。”因此,教育过程必须由教师本位转变为学生本位,由传授现成知识道理转变为引导学生自己学习,必须“把倚赖性的‘受教育’转变为主动性的‘自我教育’”。其次是学校教育远不等于一个人受教育过程的全部。中国古代就有“知也无涯”“学而不厌”之说。所有做人必需的东西非常之多,教不尽的,时空有限的学校教育只能取其重要的,作为例子来教;何况学生将要独立面对的是一个知识信息爆炸、社会多变激变的时代,一个学习化的社会。“无论是谁,从各级各类学校出来之后还得受教育,大学生和研究生毕了业并非受教育的终结。到时候哪儿去受教育呢?从社会各方各面都可以受教育,只要自己有要受教育的坚强意愿。这就是自我教育,简化地说就是‘自学’。自学能力的强或弱根据在校时候所受教育的好或差。假如在校时候常被引导向自学方面前进,学生有福了,他们一辈子得到无限好的受用。而且,不但他们自己,社会和国家也得到无限大的利益。”因此,教育过程必须是使学生在校时候就学会自学的本领,为他们终身教育、终身自学、终身发展、终身幸福,成为有益于人民、有益于社会的人奠定基础。

  正是基于以上分析,叶圣陶提出了“教是为了达到不需要教”的著名论断,对中国现代教育过程及其本质作了富有哲理的科学而又通俗的概括。

  “教是为了达到不需要教”,教育过程就必然要以学为本,愤悱启发,把尊重和激发学生的主体性作为出发点。叶圣陶指出,儿童自有学习的需要和潜能,教育“为儿童全生活着想,固当特设一种相当的境遇”,“儿童既处于特设的境遇里,一切需要,都从内心发出”,便形成学习主体的自动力。“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无论教什么,都要尽可能让学生先自己学习,先自己探索和尝试。学生自己想得通的,说得清楚的,自然不必教。想不通了,说不清楚,这就是碰了壁了,其时学生心头的苦闷多么厉害,要求解决的欲望多么迫切。在这种情况下教师给予启发,学生不仅容易豁然贯通,同时也加强了主观能动性,因而一定能“举一反三”。“学生的主观能动性不断发展,将会达到这样一个境界:在事事物物中,随时随地能够发现问题并且解决问题。”所以,“愤悱启发是一条规律”,它应当在教育过程中普遍地得到遵循。

  “教是为了达到不需要教”,学校的职能和教师的作用、角色就必然要根本转变。学校不再只是传授、背记现成知识道理的“讲堂”和“考场”,某些承袭了中外传统教育弊端的所谓新式学校的老框框非丢掉不可了。就教育过程的本质而言,“所有各级各类学校以及补习、进修的机构的主要职能,全都在引导来学的人向自学方面不断进展”。学生要学到一辈子自学的本领,教师的作用极其重要。教师不仅要教学生学习各科知识,尤其重要的在于启发学生,熏陶学生,“让他们自己衷心乐意向求真崇善爱美的道路昂首前进”。“老师对学生是极有帮助的。所谓帮助,主要不在于传授知识,而在于引导学生自己去求得知识,也就是引导学生自己去发现问题,自己去解决问题。”教师成为学生学习的引导者和合作者。为要引导好学生,教师必须先做学生,包括做自己学生的学生,不断自我教育,得以为人师表;为要与学生合作好,教师必须服务学生,成为学生的亲密朋友,时时教学相长,实现共同进步。这样的教育过程就是教人自我教育同时互相教育的过程。

  三、教育的发展和重点:顺进化之理,应未来之需,充分发挥教育开创文化的功效,注重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不断实现教育自身的创新。

  培养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是对人的心灵的开发。叶圣陶指出,“儿童的天性本是注重事实的,欢喜自己去做的”,他们具有活动创造的潜能和好奇心、求知欲;儿童又固有文艺家的宇宙观,“以直觉、情感、想象为其生命的泉源”。教育必须顺应儿童的天性,创设自由而良好的活动环境,精心保护和培植他们心灵中的创新萌芽。教育“宜将儿童所固有文艺家的宇宙观善为保留,一方固须使其获得实际生活所需的知识,一方更须以艺术的陶冶培养其直觉、情感和想象”。教育“宜为学童开发心灵”,最重要的是要“使学生有自由发展思想的能力”。这也即是学生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发展的内在根据。学生是富有个性的生命,教育决不能把他们当作一个个泥团往一个模子里按,而应当为其提供充分的合适的条件,让他们各自发挥能动作用,成长为多样化的创造性人才。

  培养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是要使学生养成对旧事物的自觉批判和超越意识。叶圣陶指出,对文化遗产,“整理固然要紧,但尤其要紧的是扬弃,惟有扬弃,才能使现代人接受古代的遗产,蒙其利而不受其害”。要教育学生明白,“写在书上的东西,并不是完全可以信赖的。阅读固然要认真,但是尤其重要的是要抱着批判的态度”,批判的标准就是是否与现代社会发展的要求相适应,“当然还得经过实践的检验”。“读书忌死读”,“活读运心智,不为书奴仆”。要使学生能够独立思考,不迷信权威,敢于探索真理。对于“过去的农业社会与家庭中心的道德”,如今时势变了,“必须求其超过”。要教育学生解放思想,与时俱进,主动参与开创和实践超越旧传统也是超越旧自我的新道德,成为有新道德的人。

  培养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是要让学生学会不断进行新的探究和实践。叶圣陶指出,儿童总要在他们的实际生活中有所需求,自己去研究解决的办法,还要自己证实过,经验过,才会得到真的知识。这种学习过程近似于科学家的发现和创造过程。教育要努力让学生经历和体验这样的学习过程,使他们学会创新思维,形成探究素养。创新思维过程,问题是起点,新的探究由此发端;假设是关键,没有它就得不到什么新东西;验证是归宿,使假设真能成为生活里的新东西。其中的基本规律,同样适用于学生的创新思维训练和培养。教育要引导学生在学习科技新知识的同时,更注重学习科学家的“创造精神”,“那种事事钻研,样样追究个为什么,样样能自己想出办法来实验的精神。这种精神是创造发明的动力。在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代,谁都需要有这种精神”。创新的源泉和基础是新的实践。学校和社会都要为学生提供种种新的实践的条件和机会,让学生不仅研究书本,“还能眼见种种实在的事物,还能动脑动手使事物发生变化”,在实践中获得“不仅是某些功课方面综合的感性认识,而且是现代人应有的世界观”。

  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教育必须不断实现自身的创新,其中关键是教师的创新。叶圣陶指出,教育工作者必须为受教育者着想,将来攀登新高峰窥见新奥秘的正是他们,非趁早给他们打基础不可,基础怎么打?还是“身教”为要。事事不马虎,样样问个为什么,受教育者看在眼里,印在心里,就自然而然会养成钻研探索的良好习惯。教师对所任课程的整个系统或研究方法,至少得有一点儿是他自己的东西,他不但要把他自己的一点儿拿出来,还得诱导学生帮助学生,让他们各自得到他们的一点儿。教师自己要有创新素质,能够成为学生的榜样,同时更要善于引导学生走向创新。“唯有如此,文化的总和才会越积越多;文化的质地才会今胜于古,明日超过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