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六•二三”下关事件后的余感
在我从上海家里到北火车站的时候,见到一张标语,写着“打倒失意政客马叙伦”,大概是所谓苏北难民到上海来贴的。我心里好笑,这样的标语,太无聊了。
我的确是登过政治舞台的人,但是我是以革命党的资格登舞台的,我自认为不懂得政治,不配过政治生活的,所以在十九年离开政治舞台的时候,有一首诗道:“袍笏登场又一回,未酬素志鬓丝衰;身无媚骨难谐俗,从此柴门不再开。”这就算是我的誓墓文吧。
上年胜利以后,我参加一群人写封信给政府当局,这封信并未在任何方面发表,有晓得这件事的人,就造是生非,说我要想做官了,我听到了,也写两首诗道:“昂头向天外,岂有羡鱼情!饥渴萦孤抱,艰危赖众擎;昌言师仲统,养志学逢萌;办得青门地,言归事耨耕。此身时积毁,吾德未光明;就夏阿衡志,归明诚意情;志士终难测,青山有旧盟;寄言长舌妇,且莫妒倾城。”
凡是政客,都是以做官弄钱为目的的,我的做官,真是“席不暇暖”。如想做官,机会也有,尤其敌伪时代,伪朝权贵,不是朋友,就是后生。老实说,只要不学杨铁厓甘做老寡妇,食指一动,五院的院长抓—个来做做,非但不是难事,而且还会有人“倒屣相迎”呢。可是我也做过北方抗日救国会的领导者,我要堂堂地做个人,我决不再希罕一官半职!
这回在南京,还听说有人想把我弄到政府里,以免我再和国民党距离更远,这也是把我看做失意政客吧。我想一个执政的政党,最要紧的是把他的主义拿来实现,这是收拾人心的要诀。如果不把他党的主义来实现,更弄得政治不像政治,贪污的事情,愈闹愈大愈多,还要违背了人民心理,一味想拿打仗来解决不是打仗可以解决的问题,这是自杀的法子。
但是他总不觉悟到达一点,看到意见和他不同的,都认为是反对他,都认为被他的敌党利用,做他的敌党的尾巴,第一、把环境弄不清楚;第二、把人们人格都看轻了。自然,也保不定有失意政客在找机会,想得一官半职,被他们看出了,就以为人们都是这样的。但是我可担保,我们这些人百分之百是熬苦受难,自己有主意,为了爱国而结合的,都不会为一官半职而动摇的,只要政府顺从了人民所希望的,也就是国民党应该实行的,大家都不会和政府为难的。否则你会张开眼睛,见的都是你的敌人,你会把忠于你的都和你分手,或者竟被你驱逐到你的敌党那方面去,而你收拾去的,只是一班失意政客,增加了你本质上的霉点。
这次下关事件,就是在政府的人们,都说笨得要死,都说不成事体,如果真是邵先生说的:“这是党里几个人干的”,“这是政府里几个人干的”,那么,党的当局政府当局晓得!晓得还成政体?不晓得,正应了一位“政府大僚”说的当局现在势成臃肿了(意思是古人说的“尾大不掉”),那么还办得了?
这次下关事件,分明是政府替民众做了大宣传,一直传到世界的每一角落,真是“出人意表之外”。在我的理想,上策,我们到了南京,政府当局在第二期停战限期转眼要满的时候,正好拿我们做了桥梁,把一副重担子按在我们肩上,一路顺风地开出一只民主航船,把平均地权节制资本的政策在适应人情的情况下实行了,拿全民政治来抵制了阶级斗争,国民党安稳地把握住了前途,叫八臂哪吒的共产党,自然地也就了政党之一的地位。
至于解放区和东北问题,横竖一经实现民主,土地不是任何党能私有的,军队真正国有了,这些问题由人民总投票解决他,没有武力做干涉的后盾,人民自由意志来投票,不见得共产党一定胜利,国民党一定失败。
就是不这么做。对于我们的入京,客客气气地招待,诚诚恳恳地商量一番也好,敷敷衍衍地应付一番也好,手无寸铁的八九个代表,政府有什么难以处置?这是中策。
至于下策,自然是重演较场口沧白堂的一套了,不想上中两策都不行,偏偏爱用下策,这就没有话说了。但是吃苦的还是政府,还是国民党,拿秤来称一称,恐怕不合算。
这件事件算过去了,政府还有一点聪明,把警察官吏不痛不痒地办了一办,自己遮了一遮眼睛,但是当时拿到的严一萍等八个打手,据前两日某报上说,因为原告拒不作证,将认为无罪,这却奇怪了。八个打手的被捕,是当时军警捕获的现行犯,不是被打的人请求逮捕的,当时被打的人,伤的伤得无避处,像死尸的像死尸地躺在地上,头昏眼花,晓得谁是打手;满屋子的打手,你一拳,我一脚,谁是打的,谁是不打的,被打的从哪里去分别他的!捕人的军警当然看见他们动手,才逮捕的,那么原告就是军警,其实军警送到法院,法院提起诉讼,检察官就是原告。
这件事完全是政府自己维持法律的问题,如果这些人不是打手,军警就要负责任。总之与被打人无干,被打人不是原告,就无所谓拒不作证了。
愚笨的军警为他们自己的责任,逮捕这八个人,自然使指使的人们为难了,之后那原告拒不作证的由头来开脱他们。
从这件事,我们又可以测量测量政府此后的态度,但是我们还听见某方面又在上海某处组织打队六十队呢。且看吧,国家要在这样地打风下造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