恳亲会
邵:(忽有所悟,在纸上画)这是对岸的坟墓。(毕立起俯视,黄亦注视)我们替他们沿河种这么几行树,总不至于招到反对吧?
黄:不但不反对,而且一定乐意,虽然嘴上不说。
邵:那就好了。树长成之后,从这一岸望过去,就只见深深的树林。不见累累的坟墓了。(随画随说)这是一条河。(修改)这里没有这么阔。我们农场的大门在这里,不是么?
毕:似乎还要偏左些。
邵:应当是这里了。从大门起,可以铺一条宽阔的沙子路,沿着北面的河滨,折转来,沿着西面的,南面的,这个农场享有的天然的帮助就是水,我们须得会利用水。现在沿河筑路,就可以总揽三面是水的情趣,路的两旁都种法国梧桐。三年之后,(神情洒然)在绿荫中散步,多么有趣。
黄:(笑)有趣!
邵:沿着沙子路,(画好后更画平行线)可以做花坛或是菜圃。这里安置凉椅,坐在花丛中眺望远景和夕阳,真是最适宜不过了。两棵大银杏树不是在全场的中心么?树下留一亩作草地,要修理得整齐而洁净。南面的河水比较狭,对岸又是些参差错乱的民房,更远便是那狭小可憎的市集,实在是农场的一个缺点。但是不妨,我们可以在那里栽种果树作修补。(又画平行线,画罢,将铅笔击桌)这就行了,非常简单,却非常优美。
黄:这个图样比我们的好得多了。我早知道我们的规划难以通过你的跟光。但是我们乐于接受你的批驳和修正。现在我们的农场是更进一步了。(取图稿欲细看)
邵:(按住图稿将铅笔指点)现在河岸一带犬牙错落,是天然激荡的痕迹,要一律做成斜滩,和垂直线成四十五度角,上面也要铺盖草皮,才整齐而不恶俗。
毕:照邵先生的规划,并不要多费钱,只须加以人力。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就可以创造一个更好的艺术的农场。(坐下悠然遐想)
黄:力量,我们有的是。——我们原是准备花力气的。(取图稿细看)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看着河水不息地流动,草木生生不已,没有一刻没有新机;小鸟会唱出微妙的曲调,轻云会构成美丽的画图,就可以知道环绕我们的事事物物无不活动,无不快乐,无不优美。
邵:这是你的哲学。
黄:独有环绕我们的人却绝然相反,从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心灵,只看到忧郁,怨恨,讪笑,诽谤,疑猜,怠惰,丑恶,衰弱,腐朽,死灭,……说也说不尽。他们固然自认为人,我只认为他们是那些表象的集合体。我非常可怜他们,当然也可怜我自己,——我和他们,他们和我,终究是互相依傍的伴侣啊!他们沉沉酣睡,我怕他们起晚了耽误了工作,就有唤醒他们的责任;但是要尽这个责任是很困难的,我耽心会处处受到阻碍。这样说来,人生真是乏味极了,不但可怜,而且值得咒诅了。然而我不愿意咒诅,我还要努力。我们的力量能为我们祝福。我们一天一天地生活,别的且不说,总希望享受一些快乐。我们的努力,无非想用自己的力量尝一尝快乐的滋味。我只是奇怪,他们竟不想享受这样的快乐。
毕:这是你主观的见解。在他们,也乐其所乐。
黄:确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