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说：人生一壶茶。

　　然而有时候一支香烟在手，看那淡渺的轻雾在空中缓缓升腾，却感觉：这烟草，似更最具有人生象征意义。

　　不论往事如烟，抑或一生云烟，四个字，道出了人生多少的悲欢辛酸？

　　狄更斯说，茶将永远成为知识分子所爱好的饮料。

　　写作时茶烟不离，是许多文学名家固有的常态。“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林语堂先生，左手烟斗右手茶，认为“从人类的文化和幸福的观点来看，我并不觉得人类史上有一样比吸烟、饮酒、喝茶更有意义更重要，而且对于闲暇、友谊、交际与谈话的享受，更有直接贡献的发明了。”

　　林语堂一面向西方讲述《吾国与吾民》《生活的艺术》，一面又将西方的Humour传入东方。在《八十自叙》中，他说：“并不是因为我是一流的幽默家，只是在我们这个假学道充斥而幽默极为缺乏的国度里，我是第一个招呼大家注意幽默的重要的人罢了。”

　　先生于1940年和1950年先后两度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是第一位被正式提名的中国作家。手托烟斗，面露平和的笑容，已经成为林语堂的经典标签。

　　与林语堂“两次相得，两次疏离”的鲁迅先生，除了著有《喝茶》一文，观《鲁迅全集》，可知先生在文章与日记中多次记述了饮茶之事。如北京的青云阁与四宜轩，广州的陶陶居与陆园，都留下鲁迅的足迹。乃至去杭州，还特意跑到清河坊翁隆盛茶庄买龙井。

　　烟则更是一支续一支地燃烧，以至于我小时候常常看到的各种先生画像，尽管姿态不同，却都擎着一支烟卷在手！先生自语：“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枝烟，再继续写些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字。”

　　果然是“与其称为文人，不如号为战士”的鲁迅，果然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鲁迅！这也是林语堂始终敬重鲁迅的原因吧。

　　我的烟龄与茶龄，俱已近三十年。五年前咽喉部小手术，医生再三叮嘱：戒烟！

　　戒烟对我是常事。凡咳嗽感冒，均可一两天不碰一支，是为戒。这样看来，烟很好戒。但难受的事是：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当其时，戒酒已多年，若再戒烟，自感人生乐趣大减。一星期后，终于左手执烟，右手端茶翻书，其间况味，妙不可言。

　　特别是辞了职去码字涂画之后，茶与烟，确确实实成了我手中不离的良伴。“茶米烟粮”，实为我和有此同好的朋友们专门发明的词汇。

　　茶，自从饮上，从没断过。晨曦鸟鸣起身，第一件事，必是炉上煮水。待洗漱完毕水开，取乌龙茶入紫砂壶，美美地把香茗喝透了，方点烟起身，去做它事。亦有医者说：像你这般喝茶，不怕骨质疏松吗？怕，但更怕没茶喝。

　　第一次正式买烟，是在大学。那时囊中羞涩，常和室友凑点钱，到楼梯夹角的小店铺，买几根“沉香”来抽。老板娘的一个木桌抽屉里，也总备有几包拆开的烟，按支起卖来“照顾”穷学生：“沉香”廉价，“金桥”则稍贵，还有个牌子叫“鼓浪屿”。沉香、金桥、鼓浪屿，听上去都是有诗意的名字，经年后，这些烟多不见。福建烟，则以“七匹狼”雄霸天下。

　　茶在那个时候几乎是不买的。因为求学闽南，总有闽南的学友，带来一大塑料袋的乌龙茶。那时无论烟茶，总还便宜，是百姓人家的必须品。如今时代变换飞速，烟与茶，有些牌子早已成为奢侈品，成为一些人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这样一看，也对“人”这种高级动物的聪明大脑，产生一丝怀疑。茶，默默地告诉我们，人终归于草木；烟，在一吸一吐中倾瞬变化，最终化为乌有。红尘中的生命，不论悲欣交集，不论幸福愁苦，无人出于此右。

　　地球上的植物，超过一百万种，与我们人类关系密切的，不过数百种，大多和我们的生命维持有关。大面积种植烟与茶，却有点例外。很明显，不喝茶，人不会死去；不抽烟，人或许应该更健康。那么，对烟与茶的嗜好，恐怕只能从人类心理或者是精神意义上去阐释。一束火苗腾起，双唇翕张，一缕清烟意态美妙地进入体内；一道热流飞出，手捧杯盏，一股醇香温暖滑顺地流入胸腹，都是一种奇异的感受。它们穿透了身体，穿越了大脑，给了我们什么？“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还是“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茶的出现，似乎很神奇：“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烟则源于美洲，所以我们说“神农未品，仲景失笺”。但早年的欧洲，也把烟草，当成抗毒剂、杀菌药等包治百病的良药。一种植物当成“药”，灵丹回春，药到病除。

　　起死回生，从文化和精神的意义看，都含有神奇的成分。

　　不论植物学家和化学家，对烟与茶的分子和化学成分如何研究与分析，它们对普通人而言，就和米饭馒头、青菜鱼肉一样，知道可以吃、喝、抽就好。谁会去说：今天吃了碳水化合物、膳食纤维、胆固醇，还有磷、铁、钾、钙、镁、铜、锌？

　　人类虽然已经走过漫长的岁月，对宇宙而言，实则太短太渺小。我们的智慧放之于宇宙，也不过沧海一粟。

　　如今的深夜，青灯之下，一壶老枞水仙，一支好烟，翻阅些笔记话本，是我无上的享受；烟与茶，也是在满眼浮华的世界里，能让我静坐下来，写些闲谈赘语的心之良药。

　　夏炜简介：

　　祖籍江苏金陵，因父母支边生于甘肃兰州，毕业于厦门大学经济系。现居厦门，以写写画画稻粮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评论家协会会员，厦门市作协副主席，民协理事、美协会员。厦门市政协委员、政协文史学习委副主任。1994年5月在厦门市文化宫举办个人国画画展，2017年8月在厦门时代美学馆举办个人水彩画展，2017年11月在厦门文博会厦门古玩城举办个人国画作品展。2018不设开幕式夏炜作品展。著有长篇小说《赝品》《铁观音》《那些花儿》，中短篇小说《小雪》《高尚》《都市猎人》，散文集《等茶》等。曾获中国最美图书奖、全国青年文学作品大赛优秀奖、福建省百花奖、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福建省好书榜上榜图书、厦门市文学艺术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