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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达峰:“在同济遇见陈从周先生,在复旦参与教改,是我的幸运!”

发布时间:2018-06-24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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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用文言文、繁体字现场写篇《中秋之夜》”

  对蔡达峰的父母来说,儿子能上大学本科已是没想到,遑论“我国第一个古典园林和古建筑博士”。

  蔡达峰选报陈先生这个冷僻的专业方向,主要是一直对人文感兴趣,工科学校难得有此一个。另外,考的人少,把握大点。

  但陈从周明确宣告:要考古汉语,要当堂用文言文、繁体字,写一篇即兴作文。

  当时本科四年根本没学过,这可谓“超纲”。

  蔡达峰还记得那次现场给出的考题,是写中秋之夜。后来成绩不错,“其实只能算半文半白。我之前只是浅薄地读过一点《古文观止》,背过点古诗,基础肯定是不扎实的”。

  随后的面试,他也紧张得很。

  没想到去了先生家,就简单问答了两个问题:一问哪里人,答祖籍宁波,老师“噢”了一声。再问说了几个宁波古代名人的名字,议论几句,就过去了。

  这便是陈从周,老先生不拘泥形式。

  不拘泥的,还有带教方式。陈从周指导学生,就是交流,两个人一起做点研究的事,在过程中耳濡目染,说看过的书、交往的事,往往正儿八经上课不能表达,但很重要的东西,在“熏陶型的气息”中,生发、流转、承传,“形式感太强有时没有灵魂”。

  毛笔字、繁体字,也并非传说中的时时处处一定要。但陈先生自己如此,自然带动学生。

  倒有一件事,陈先生很在意,明确告诉蔡达峰:去复旦上古代汉语课。还办了一个旁听证,正儿八经记录在案。

  他们都没想到,正是这次听课,为蔡达峰后来与复旦的缘分埋下伏笔。

  这门课讲得太好听了——他不禁受触动:当时主讲的是中文系的柳曾符先生,复旦的副教授,课却上到了这样高的水平。

  对文化的重视,正是蔡达峰感到陈从周一辈子始终关注的两大主题之一,另一是自然。

  在他看来,先生讲的所有东西,价值观很清晰,没有趋炎附势、不断变化的主题。

  对采用先进的,陈从周从来没意见。不停在说在批评,首先因为是一个性情中人,而这个性情就是崇尚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审美观,来衡量当下。不妥了,就要说。不妥的东西很多,于是就经常在说。没有谁叫他说,但不说自己过不去,得罪很多人也不在乎。要说话和得罪人之间,宁可发表意见更重要。

  这种动力,类似传统文人的情怀,“现在叫担当吧”。

  常常就在现场的蔡达峰,不免因此一时尴尬。不过他向记者强调:这么多年过去了,包括被批评者在内,没人怀疑陈先生的动机,最多说老先生的态度,最多说“迂”,没人说陈从周为自己。先生所有的呼吁,没有私利动机。像“还我自然”这种意识,陈从周真的是觉悟得比较早。做园林的人,“自然”很重要。

  如果今天陈先生在世,会对“还我自然”如何进一步阐述?记者问。

  蔡达峰答:现在应该会满意很多。当初那一阵浪潮过去了,现在生态文明建设成为“五位一体”中的一体,很明确了,很不容易。

  他进而表示:现在看,当时说“还我自然”,还是相当被动和无奈的;真正的自然观,应该是我们生活在自然中;尽管人类文明相当发达,尊重自然还是基本要求。

  首先要做到尊重,不管对自然,对文化,还是对人。

  吃住工地越两年,助师修复豫园东

  

蔡达峰主持设计的豫园古戏院里的古戏台。王仲德 摄

  文化和自然两大主题,高度统一于陈从周的园林观,而这充分显现在豫园东部修复中。

  对蔡达峰来说,这是1985年硕士毕业到上博(市文管会)任职两年间的主要工作,夙兴夜寐吃住工地。

  对陈从周来说,“他似乎特别珍惜这次机会”,每周少则一次,多则两三次,两年间不断地来。

  起初来得更多,经常下午来了,说好了,第二天上午想起什么又来了。

  也恰在这两年,年近古稀的陈从周连失爱妻、独子,“豫园就是我的家”。

  蔡达峰至今慨叹:这两年,豫园就是陈从周的生活方式了。

  “以园为家”的后半句,是“以曲托命”。平时会自掏腰包买票,怂恿学生去听昆曲的陈从周,对豫园一处古戏台特别看重,建成后特地请俞振飞上台演过。

  围绕古戏台、再现古场景的这处古戏园,交给蔡达峰设计。

  “意图是陈先生的意图,我只是变成图纸。”设计上,主要是环境全变了。这个戏台,原先不在豫园,从市郊移过来以后,如何和看台连起来,有一个衔接的问题。但“总体上难度不是太大”。

  如果请蔡达峰做导游,此处会向游客介绍什么看点?

  “可以从中反映出古代人的一种生活方式”:

  ——中国各地古戏园不少,建筑上不稀奇。稀奇的是,古代的人们在戏园里,像票友、像家庭生活一样,自演、自看,这是最大的一个文化特征,现代人几乎就没有了;

  ——传统当中有一种自我平衡的精神,很多为人之道、处事之道,包括消遣方式,不一定去模仿,但应该去了解。造园也好,戏院也好,不是有钱就懂享受,而要有相当的文化积累才行。相对来说,当今注重物的东西,注重获取。而古人面对外物,强调控制自己,达到一种恰当的认知,进而感受到一种快乐。

  ……

  采访中,有一个问题,让蔡达峰有些纠结:硕士博士都师从陈先生,又主编了13卷本的国内第一套《陈从周全集》,您觉得我们在今天陈先生诞辰100周年的时候,最应该记住什么、如何纪念?

  他首先觉得,看陈先生自己写的东西,那是最真实的陈从周。

  他甚至觉得,表达一般性的纪念,不如像“还我自然”一样,去看陈先生本来的样子。

  他直言:各式各样的纪念,出于各种心意和需要,有的可能是有美好的回忆,有的可能不是回忆。

  他形容自己还没进入社会,遇见大42岁的老师,又这么有特点,当然对自己影响很大,甚至审美观等这些影响人生的根本方面,都分不清到底自己本该如此,还是被老师激发出来的。

  他作为学生,包容老师批评人的一些方式,虽然觉得可以不用这样。他回忆有次两人在校园漫步,走累了,就在北楼的台阶坐了下来,正好过来一位外系老教授,见了很是诧异,“但我们两个人都觉得很自然。”他时隔多年说起,依然情不自禁,当场开怀大笑起来。

  他开“造园艺术”这门课,里面有陈先生,会站在先生观点思考问题。

  他用“不可磨灭”四字,描述师生情谊。他说“陈从周”三字,随时随地看到,都会触发思念。他记得老师很痛苦的时候,记得老师一路不断调侃的模样,记得老师参加自己的婚礼,记得很多私人交往,记得每次老师叫他陪出家门散散步,其实是要躲开师母出去抽根烟……

  他不想养成从老师知名度得到一些什么的外界印象。但有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于是就多去想:遇见老师是个人的幸事,和真实的师生情谊相比,自己的下意识“微不足道”。但对如何才算真正爱惜老师声誉,他也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他最后正式声明:那个“主编”,是挂名的。

  蔡达峰一直要求自己“三不”——不挂名、不主持、不合作项目,而这回“挂名”,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例外。

作者:解放日报首席记者 郭泉真     责任编辑:杨宗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