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朝侠:开时代风气——王镛书印弇论
这个时代的书法,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王镛先生。
这个时代的书法背景和文学一样沉重,都是在文革和文革思维的沉重压力下成长起来的。太艰难!
文革之后,人们对书法缺乏基本的认识。据说,书协第一次搞展览,认为谢无量的字不好,不能展出。四川书协为此要集体退出展览,才勉强让谢无量的作品展出。由此可知当时对书法认识的状态。
领导意志,低俗的认识起主导作用时,艺术很沉闷。
后来,书法风气忽旧忽新忽尔与世界接轨,纷纷纭纭。
王镛先生以深厚的学术修养和求本溯源的艰辛探索,实现了艺术的突围与突破。
王镛先生接触书画艺术早。七岁岁习字,十一岁通临《古今名人画稿》,又得京师书画耆宿教导,初中时书法篆刻就在展览中脱颖而出,十五岁自制印谱。1966年经历文革风暴,下乡内蒙古科尔沁。后来,返城考研,在李可染、梁树年教授指导下攻山水、书法、篆刻,在书画印多个领域成就卓著。
艺术的自觉,艺术的突破,建立在对艺术全面了解,全面把握之上。
古今书法,或尚帖,或尚碑,或碑帖融合。王镛先生书法则在这之上,另拓新境。
他在对书法全面梳理的基础上,从“民间书法”中汲取营养,另开疆域。他说:“我注重从民间的砖文、瓦当等吸收营养。学界曾经有一种看法,认为民间的砖文、瓦当是古代的一些工匠制作出来的,不是高级文人的作品,属于俗的东西,不够雅,我认为这是错误的。俗的东西并不一定是这些人搞出来的,许多俗的东西恰恰是一些大人物搞出来的。”“像秦汉的印章,我们现在文人篆刻都奉为瑰宝,学习的样板,就是那些工匠们的作品。那些东西是文人艺术家不敢弄,也弄不出来的,能够给我们带来很多新的启示。”他大胆地吸收运用砖文、瓦当上的书法,吞吐着生机勃勃的民间精神。
王镛《题乱山四围图》诗曰:“乱山如发向天横,秃笔皴成碍眼睛。纵使形容不堪赏,寸毫犹自系真情。”他跨越多种艺术,突破传统的阈限与世俗的好恶,以“大、拙、古、野、率”,为当代书法展示并建立了崭新的审美标准,革新了我们对艺术的看法。
传统的书法本身是一个封闭的系统。王镛先生的书法呈现出的是开放的结构,他让你惊讶:书法可以这样写,可以这么痛快,可以这么自由洒脱,可以这么让人展开想象,可以这么意味无穷……
只有全面把握才有可能突破。他说:“把一种书体创作好,跟 ‘五体兼擅'是有内在关联的。如果局限在某一种书体里,眼界不会太宽。在眼界不宽的情况下,要想提高、突破,这本身也会产生很多问题,而且非常困难。”
他认为艺术的核心问题实质上是有没有创造性。如果我们重复前人的,学得很像,是一种重复或者模仿,再逼近原作或者原作者的风格面貌,他在艺术史上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地位,也没有什么价值。艺术不需要复制,复制没什么意义。
王镛先生激活了民间书法,打破了书法的藩篱,给书法打开了一个开放的世界,启发了创造精神与新思想的产生。
受王镛先生影响,出现“流行书风”“流行印风”,并成为时风。它代表了当代书法篆刻发展的方向,因为“流行书风、印风”确立了完全不同于前人的面貌,而且具有较高的质量,足以“立足当代”。正如刘熙载所说:“一代之书,无不肖乎一代之人与文者”。“流行书风”提出的“植根传统、立足当代、张扬个性”正是站在艺术的立场上,切合了当时的审美思潮,是符合艺术创作规律的提法。有人试图打压“流行书风”,符合艺术规律的事情是压不住的。
他后来又提出“艺术书法”这一新概念。“艺术书法”强调的是书法的艺术本质,有别于“实用书法”。“艺术书法”以审美为目的,与实用无关。
他认为,书法不是写字,也不能理解为文学的附庸。他也反对把书法看做技艺,并指出这一观点的实质是僵化的传统论的翻版,是把技术的标准定位在前人已经确立的技术规范之上。
艺术的生命在于创造,所以“艺术书法”最为关注的是创造力。明白了艺术的本质,才能看清楚艺术之间内在的关系。他说:“作品的风格、个性都与创造力息息相关。创造不是凭空而来的,它要植根于传统。创造性,不仅表现在开拓新的审美图式上,还要表现在作品的完整性和较高的技术质量上。创造过程难免失误,但远比固守成法,模仿前人更有价值。”
王镛先生把“逸品”作为艺术追求的最高境界,认为有一种创造性在里面,才叫逸品,跟别人的差不多,那不叫逸品。逸品之所以放在艺术品第的前面,是由于除了具备前人的那些东西之外,还超出了一块,别人都达不到,有一种新意、创意在里面。
他对“雅俗共赏”有深刻的分析,他说,一个人既赞赏“雅”,又欣赏“俗”,怎么可能,只有这个人或这群人没有好恶感,才能“共赏”。艺术务必去俗,“大、拙、古、野、率”正是五味去俗良药。
王镛对印的研究全面而深入。他有一方印,圆形,朱文,印文是王镛拼音的开头字母。这是一方真正意义上的印。印,本质上就是印记。
他说:“明清诸子力追秦汉,然相去远矣。其病在求之末技而失之大美。近世弄粉调脂,以炫华丽者,天质尽失,更不可令人猝观。惟缶翁、白石二先贤,能驱寸铁以鑿顽石,凸显骨血神气,力辟混沌,直指灵的。余治印亦无他技,惟潜心求索,不惑人议,不假绳削,趁兴而已。检点心得,乃余五字,曰:大、拙、古、野、率。或问进境高下?余心向往之可矣。”了了数语,明白透彻,虽是说印,艺事艺理尽在其中。
王镛先生有幅隶书,写的是唐末五代时期僧人文偃的禅诗:“金屑眼中翳,衣珠法上尘。己灵犹不重,佛视为何人。”这是对书法、篆刻、绘画法理的最好解释。书法,不能被“法”异化,要写出生命的真意。
王镛先生像缶翁、白石一样,诗书画印一以贯之,创造出一种新的形式,给当代书法带来了深刻的变化。
王镛先生的书法开一代风气,影响了这个时代,引领了这个时代。
2016年5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