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台·立夏》

　　耕狗先声，蚓虫续动，王瓜藤蔓攀升。

　　南木浓阴，北疆刬地春荣。

　　才归候鸟殷勤绕，向谁家，浅唱低鸣。

　　笑无名。

　　野草闲花，开谢伶俜。

　　吾乡第一新雷响，偏输他天热，惜我云清。

　　记得当时，点瓜种豆曾经。

　　尝新犒夏旁家事，便称人，皆重非轻。

　　旱风平。

　　不起鹅毛，不动旗旌。

　　立夏正名

　　立夏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七个节气，也是预示季节转换的节气。每年5月5日或6日，太阳到达黄经45度，交立夏节气。这个节气，战国末年就已确定。《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立夏，四月节。立字解见春，（立，建始也。五行之气，往者过，来者续，于此而春木之气始至，故谓之立也。立夏秋冬同）夏，假也，物至此时皆假大。”立夏的意思是夏天的开始。不过，气象学家们说，如果按照现代气候学标准，连续五天日平均气温高于22℃方为夏季，那么，我国只有福州到南岭一线以南地区日平均气温合乎标准，真正进入了物候学上的夏季。全国绝大部分地区日平均气温多在18～20℃之间波动，应该还处于仲春或暮春时节。东北、西北部分寒冷地区，这时甚至才刚刚进入春季。

　　立夏三候

　　立夏初候是蝼蝈鸣。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蝼蝈，小虫，生穴土中，好夜出，今人谓之土狗是也。一名蝼蛄，一名石鼠，一名螜（音“斛”）。各地方言之不同也。《淮南子》曰：‘蝼蝈鸣，邱螾出，阴气始而二物应之。’《夏小正》‘三月螜则鸣’是也。且有五能，不能成一技，飞不能过屋，缘不能穷木，泅不能渡谷，穴不能覆身，走不能先人，故《说文》称：‘鼫为五技之鼠。’《古今注》又以‘蝼名鼫鼠’，可知《埤雅》《本草》俱以为臭虫，陆德明郑康成以为蛙，皆非也。”

　　集解讲述了这么多，见出态度之认真严谨。现在，有人认为蝼蝈是蛤蟆，可能系从陆德明郑康成解释而来。按《礼记·月令》郑玄注曰：“蝼蝈，蛙也。”陆德明释文曰：“蔡云‘蝼，蝼蛄。蝈，蛙也。’”可见，郑氏认为蝼蝈是蛙，而陆氏引蔡氏说，认为蝼与蝈是两种不同的动物，以蝼、蝈分别解释为蝼蛄、蛙。赤峰友人说此时物候，有一句“蝼蝼青蛙比着叫”，与此认识相同。不过，现在大多数人同意《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法，认为这蝼蝈就是蝼蛄。蝼蛄，现在人们一般多叫它拉拉蛄、地拉蛄,是一种侵害植物根部的害虫。有一句俗语：“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地了呢”，意思是说，虽然听到拉拉蛄在地下叫，可能会损害庄稼，但总不能不种地了吧！由于蝼蛄又叫耕狗、土狗子，相比之下，“耕狗”显得文雅些，于是我们词的第一句就说“耕狗先鸣”。

　　立夏第二候是蚯蚓出。

　　蚯蚓即地龙，一名曲蟺。《历解》曰：“阴而屈者，乘阳而伸见也。” 这是说，蚯蚓物性属阴，屈曲于地下，现在因感受到阳气而动作伸张。如果说蝼蛄是害虫，蚯蚓则大不同。蚯蚓曾在1837年被生物学家达尔文称为地球上最有价值的动物。作为陆生环节动物，蚯蚓在土壤中生活，昼伏夜出，以腐败有机物为食，连同泥土一同吞入，也摄食植物的茎叶等碎片，可疏松土壤，提高土壤肥力，大有益于农业生产。蚯蚓在中药里叫地龙（开边地龙、广地龙），《本草纲目》认为它具有通经活络、活血化瘀、预防治疗心脑血管疾病作用。小小蚯蚓，无论生死，皆有益于人类。于是我们词的第二句就说：“蚓虫续动”。

　　立夏第三候是王瓜生。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图经》云:‘王瓜处处有之，生平野田宅及墙垣，叶似栝楼乌药，圆无丫缺，有毛如刺，蔓生，五月开黄花，花下结子如弹丸，生青熟赤，根似葛，细而多糁。又名土瓜，一名落鵶瓜，今药中所用也。’《礼记》郑玄注曰：‘即萆挈。’《本草》作‘菝葜’。陶隐居以辨其谬，谓‘菝葜’自有本条，殊不知王瓜亦自有本条。先儒当时如不检书而谩言者，可笑。”古之学者，于名物考察详至周细，于是也往往因见闻不同或认知所限而生诸多公案，陶隐居等人关于“王瓜”“菝葜”的这段公案即是此类。现在人们认为，王瓜是药用爬藤植物，立夏时节，得益于气候雨水，快速攀爬生长。这就是我们词里说的“王瓜藤蔓攀升。”

　　赤峰友人说此时物候：“蝼蛄青蛙比着叫，蚯蚓出土凑热闹，草木比嫩黍放苗。”上面我们已经引用了第一句。

　　立夏花事

　　二十四番花信风，多写南边花信，自小寒起，至谷雨结，四个月，八个节气，每个节气三候，五天一候，共二十四番。立夏时节，南边已经进入或即将进入炎热多雨的夏季，二十四番花信风已过，而内蒙古等一些与南边节候有差异的地方，却正是候鸟归来，百花竞相开放的时节，也就是我们词里说的：“南木浓阴，北疆刬地春荣。才归候鸟殷勤绕，向谁家，浅唱低鸣。笑无名。野草闲花，开谢伶俜。”基于此种状况，我们不再说季节花信，在此后的十六个节气，把花信改为花事，略略说一说与节气相关的花事，而以内蒙古的花事为主。

　　立夏节气，内蒙古开放的花很多，不然怎么说草原是花的海洋呢？这里说三种。

　　一是粗根鸢尾。

　　粗根鸢尾系鸢尾科鸢尾属多年生草本植物，有粗根马莲、拟虎鸢尾、粗梗鸢尾、燕子花等别称。我们在固定砂丘、砂质草原或干旱山坡上常常能见到此花。人们喜欢它的生长习性与生命耐力，喜欢它的色泽风度，喜欢它为单调瘠薄的原野所做的恰到好处的装点。

　　二是蒙古扁桃。

　　蒙古扁桃是一种高度耐干旱与耐贫瘠的野生植物，蔷薇科桃属，为亚洲戈壁地区的戈壁荒漠所特有，也是荒漠区和草原荒漠区的景观植物与水土保持植物，属国家三级保护植物、内蒙古自治区二级保护植物。蒙古扁桃是灌木，高1～2米，分枝很多，枝条成近直角伸展，小枝顶成长刺状。花单生于短枝上，淡红色，子房被短柔毛；花柱细长，几与雄蕊等长，具短柔毛。花期5月，果期8月。（据蒙树每周一树整理）内蒙古摄影家拍摄了大量的蒙古扁桃图片，其花灿若云锦，十分绚烂壮美，尤其是在无边的沙漠荒滩之上，让人看到并感受到的又岂止是花树而已！就在我写本文的晚上，我看到了这样一则阿拉善盟阿左旗发布的网上文字：

　　蒙古扁桃花开啦！赏花约起！

　　——阿左旗融媒体中心 驼乡发布

　　在这烂漫的时节里

　　乌兰泉吉嘎查4.8万亩野生蒙古扁桃

　　迎着花期，竞相怒放

　　绽放出粉红色的喜悦

　　似是在一扫新冠肺炎疫情的阴霾

　　又似在迎接阿拉善盟援鄂医疗队的凯旋

　　放眼望去

　　粉红色的桃花遍野绽放

　　如霞似锦、绚烂夺目、蔚为壮观

　　娇嫩的粉红与金色沙漠相互映衬

　　形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扁桃花以其独有的姿态

　　辉映着阿拉善人

　　坚韧不拔的品质

　　傲立风沙的坚定

　　来吧，踏着春的脚步

　　来超格图呼热苏木乌兰泉吉嘎查

　　欣赏这满目的春色吧

　　三是芍药。

　　在《词说谷雨》时，我说过，每年立夏前后，“五一”假期，人们都要到呼和浩特和林县去看芍药花，盛况空前。芍药是名贵的花儿。陈继儒《致富奇书》卷二花部说：“洛阳牡丹，广陵芍药，古来并传，故芍药亦号‘花相’。”“花相”在内蒙古生长的雍容华贵且自在阔绰。我这里用了“阔绰”这个词，与贯华堂评《水浒》，说上上人物鲁智深时的词义相同。

　　内蒙古蒙草公司给我提供了立夏节气开放的花名簿，共开列了54种花儿，比《西游记》中“童子拜观音”的“五十三参”还多了一种。我选三种，前两种重其不择地势优劣，随处能生，后一种就算重其“不拿身份”吧。

　　程羽文《百花历》说：“四月：牡丹王，芍药相与阶，罂粟满，木香上升，杜鹃归，荼醾香梦。”俞樾花神系谱以四月司花男神为牡丹--李白，司花女神为蔷薇--丽娟。记于此，备有心人考索。

　　立夏农事

　　立夏三候标志着春天到来。尽管这三候的候应物象是黄河中下游情形。内蒙古物候要迟一些，但是，毕竟立夏之后，内蒙古大部分地区日平均气温均已经升至10℃以上，偏暖的地区已经在15～17℃左右，呼伦贝尔也已经在8～9℃上下。农作物的生长期一般从这一时期开始。内蒙古气象服务中心高洪涛先生在其《浅谈二十四节气与内蒙古地区农事活动》一文中谈到内蒙古立夏农事，甚为详尽周至：“根据历年的气象资料统计，内蒙古大多数农区，虽然无霜期较短，但作物生长活跃期（日平均气温大于10℃的日期）一般有120～160天；这段时间的累积温度（积温）为2000～3200℃。这种热量条件，完全可以满足一年一熟的农作物生长发育的需要。加之多晴朗天气，全年日照时数为2500～3400小时，是全国日照较多的地区之一，适宜于栽种各种喜温喜光作物，如玉米、马铃薯等；内蒙古地区海拔较高，热量不足，但作物生长季节气温偏高，加之气温日变化大，有利于农作物的物质积累，特别适于瓜果糖分的积累，享誉全国的河套蜜瓜华莱士也需要在这一时节进行播种。另外，内蒙古处于季风气候区域，在温度高、日照长的夏季，也正是一年中降雨最为集中的时期。这种雨水和热量的高峰在相同的季节出现，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水热同期的自然条件，对发展农业生产十分有利。”这一时段，呼伦贝尔春小麦在出苗阶段，其它作物也陆续开始播种。河套地区小麦已经到了分蘖期，玉米刚播种下去，大田蔬菜也因霜冻结束可以准备移苗定植了。赤峰地区此期可听到第一声雷，好多地方出现接墒雨，作物生长繁茂，种瓜种豆，春露地直播在5月上中旬基本结束。正如我们《高阳台·立夏》词中所说：“吾乡第一新雷响，偏输他天热，惜我云清。记得当时，点瓜种豆曾经。”

　　我们在这里说农事，基本上说什么时候种，其实比较荒疏。农业的活计哪里会是这样简单。立夏了，春播作物陆续出苗，杂草也随之生长，所谓“花宜凋零草易生”。这时节，是农民最忙的时候。此时既要做好大田和杂粮作物抢种，因为生长期较长的作物播种必须在小满之前完成，又要适时进行蹲苗、查苗、补苗、间苗、拔草、为春小麦浇青水、稻田整地、瓜豆引蔓、栽菜疏花。而牧草也正处在茂盛生长营养生成阶段，也要关注将护。

　　赵子昂《题耕织图·四月》诗，把旧时代这个节气农人的辛勤写得很到位：“孟夏土加润，苗生无近远。漫漫冒浅陂，芃芃被长陂。嘉谷虽已植，恶草亦滋蔓。君子与小人，并处必为患。朝朝荷锄往，薅薅忘疲倦。且（旦）随鸟雀起，归与牛羊晚。有妇念将饥，过午可无饭。一饱不易得，念此独长叹。”

　　立夏礼俗

　　立夏是个大节气。古时亦如立春，天子须亲帅公卿大夫举行迎夏典礼，地点在南郊，须穿赤衣，据云系以之符合夏为赤帝之意。不过，古时除了迎夏之外，实无更多仪式礼节，不似立春那般繁琐。礼俗，有时就像滚雪球，随着人们的想法变化和时间流走越滚越大，有时又像雪化时节，消得越来越小。到明代，立夏的习俗讲究渐渐多了起来，物质丰富，变着法儿享受，或者竟只是为了显摆。一是有“尝新”之风：“立夏之日，人家各烹新茶，配以诸色细果，馈送亲戚比邻，谓之七家茶。富家竞奢，果皆雕刻，饰以金箔，而香汤名目若茉莉、林檎、蔷薇、桂蕊、丁檀、苏杏，盛以哥汝瓷瓯，仅供一啜而已。”（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至清代，则有立夏启冰颁冰卖冰之典。《帝京景物略》载：“立夏日启冰，赐文武大臣，编民得卖买，手二铜盏叠之，其声磕磕，曰冰盏。冰着湿乃消，畏阴雨天，以棉衣盖护，燠乃不消。”当时文人如吴伟业、王士祯、张维屏、彭蕴章者，皆有诗文记之，唯张氏《买冰》诗最为深切：“底用冲冲凿？凝然许静观。青铜才入市，白玉已堆盘。漫向夏虫语，恐惊秋士寒。朱门多酒肉，化臭此神丹。”愤懑抑郁之情溢于言表。民间此时风俗则有“立夏见三新”，即于立夏日，家设樱桃、青梅、新麦，供神享先，此外还有“吃立夏饭” “吃花饭”“馈节”“猫狗饭”等诸般讲究，茶叶蛋也大概于这时发明，当时人们吃蛋，取其团圆之意，于是有用新鲜蛋与茶叶合煮者，色带紫赭，即称为“茶叶蛋”，此味至今，犹为美食。而同时风行的用粉加馅，做成蛋形，称为“粉鸭蛋”者，却名声不著。

　　立夏“尝新”等等诸项，当然都是好事，不过北方人罕能有此口福。然而，一方水土，总要养一方之人，内蒙古也自有其补夏的诸多办法。一是与南方差不多的吃鸡蛋，所谓：“立夏吃个蛋，力气大一万”，有的地方的孩子们还会玩斗蛋游戏。二是有的地方有称人的风俗。立夏午饭后，用大秤称人重量，不报实际重量，编着说吉利话：“秤花八十七，活到九十一”“秤花打到二十三，小孩长大会出山。七品县官不犯难，三公九卿也好攀。”这不是迷信，这是良好的祝愿与农村人打心坎里生出的期待。我们的词里说：“尝新犒夏旁家事”，是说内蒙古此时尚无南方新茶、新果、樱桃、新麦好尝，但没关系，一切都是早晚的事儿。“便称人，皆重非轻”，是说心地善良淳朴的人们，在称人时，都把人说得很重，也把这游戏里面的乡情看得很重。再者说，讲起吃喝来，南方的精细，精细到有点客套，有太过刻意之嫌。北方的粗犷，粗犷到有点重拙，似乎有点粗野似的。现在南北交流频繁，这一切已然联通，我们期待着礼俗方面的南北交融，清刚俊爽，如同当年唐诗主体风格的形成。

　　礼俗要讲究，农事在心头。我们词的结尾处：“旱风平。不起鹅毛，不动旗旌”，是庄稼人自己的话儿。内蒙古谚语有“立夏鹅毛住”，是说立夏节气，风小了，鹅毛都吹不起来了。人们期盼这好天气，加上渐多的雨水，庄稼长得茁壮丰满。人们心里记着的是“立夏到小满，种啥都不晚”“农时节令到立夏，查补齐全把苗挖”“夏锄抢时光，秋收粮满仓。”我想，在勤劳的内蒙古农牧民心中，这些才是最大的礼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