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知青，那些岁月正在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孟布特哈渡妇幼保健站当妇产科医生，而丈夫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工作。1976年，当时单位里规定婚后生育要有生育指标才行。如果没有指标的话，孩子出生后不能落实孩子户口问题。和我同年结婚的同事张医师是位三十多岁的大龄青年，上级就给了她一个生育指标，后来我儿子落户口就借用了她的指标。

　　我本不打算马上要孩子，却意外怀孕了。刚发现时孕40天，早孕反应严重又没人照顾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们妇幼保健站蔡站长知道后很同情我，怕我一个人住单位没人照顾，让我临时搬到她家住。计划供应的鸡蛋她也不舍得给自己儿子吃，省给我吃。并对我说生育指标会帮我想办法。精神上的安慰，生活上的照顾，使我心存感激，也使我腹中胎儿健康成长。孕四个月时有胎动，胎儿在体内拳打脚踢的，动一圈完成一次胎动，我体验着当妈妈的欣悦与不易。

　　然而，我的工作性质原因，必须经常到山区农村巡回医疗，交通环境差，交通工具只有大卡车。每次都是从大卡车轮胎上爬到车里后箱坐着或者站着，卡车奔驰在山路上需要3到5个小时车程。吃的粮食以玉米为主，每天轮流在老乡家吃百家饭。每当到了秋季，粮食不够吃，就吃青玉米充饥。老乡家的卫生习惯较差，有时身处那样的环境，吃东西时难以入口。住的地方是和老乡家一家三代人，甚至还有男同事同屋的南北炕，条件甚是艰苦。唯一能享受是每天步行到各家各户，沐浴充足阳光，呼吸新鲜空气。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孕8月才结束。孕期没有做过一次产检，凭着自当妇科医生的经验，没有不良反应，坚信胎儿肯定跟我一样乐观、健康。在广阔的内蒙古原野上，胎儿在我体内无损伤地长到37周。离预产期还有三周提前顺产一男婴，重7斤，生日1976年11月7日，立冬。因孩子长得俊俏，取名：嘉俊。

　　儿子出生后，我的母乳严重不足。我因工作调动反复奔波于黑龙江和内蒙古之间。每天早晨4点就要去排队买私人牛奶。在食物匮乏的70年代，根本买不到奶粉和制成的牛奶。才四个多月的儿子因吃私人牛奶而感染了痢疾，腹泻很久，住院治愈。

　　由于没有老人帮带，自己调到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医学院一附院妇产科，工作繁忙，还要上夜班，孩子放在托儿所里。夜班如有手术，接生时我就把儿子独自一人捆绑在床上。黑龙江冬季室内有供暖，温度二十九度。室外却要零下三十几度。每天我骑着自行车，背着包裹严实的儿子在冰天雪地的马路上骑半个小时才能到单位。有时一不小心，自行车连环相撞摔倒一片。只能在寒冷中，推着骑自行车，继续前进。

　　儿子一周岁时，反复感染肺炎，多次住院，儿科主任医师多次向我交代病情，无力治愈，在百般无奈下我决定冒险。把儿子送到远在上海的外婆家。当时儿子发着高烧，呼吸困难，嘴唇发干，病情已经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在途中病亡。

　　1978年2月，儿子15个月，在火车上每天打着日本进口的青霉素，一天两次。在70年代的春节火车上，车内过道上都挤满了人，浑浊的空气，喧嚣的人声，在火车上三天三夜，儿子的病情却是一天比一天好转，到上海外婆家后竟然奇迹般的痊愈了。

　　1977年2月到1980年2月期间，我足足三年没有看到儿子。春节，我回到上海家中，4岁的儿子看见我就扑到我怀里喊着妈妈。邻居逗他说：“你认错人了，她不是你妈妈。”他高兴地说：“是我妈妈，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晚上，他就不和外婆睡了，和我同床，母子之情，血缘通啊！

　　正遇星期天，我按家中人口有意识地买了大小不等的9只苹果，让儿子分。他看着苹果，看着我问：“妈妈，怎么分啊？”我告诉他，挑大的先分给外婆、外公。他照做了。然后眼里含着泪花看着我，我明白了儿子的意思，这样分下去，他不就剩下最小的苹果了吗？我笑着对他说：“现在你自己先拿一只，还剩下的让舅舅、阿姨他们自己拿。”他拿了个中等大的，眯地一下就笑了。（因为在八十年代初，普通家庭的孩子水果是不常吃的美食。）

　　1981年初秋，儿子已经跟我回到黑龙江齐齐哈尔自己家中。天下着毛毛雨，我做完晚饭，儿子高兴地从外面玩好回家。边进门边喊：“妈妈，你看，我捏的泥猫！”啊，真的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猫啊！有近20厘米长，一双黑黑的眼睛（小石头嵌进去），两只竖着的耳朵、胡须、嘴、鼻子那样的逼真。四只脚，每个脚趾，尾巴略上翘着，用树枝连着猫身和尾巴，真是惟妙惟肖。儿子正在兴奋中，孩子爸爸看见了，见他浑身上下的泥水，小脸上还沾着泥土，气得他爸爸要把泥猫摔掉。儿子急哭了，我对他爸爸说：“不可以这样做，这是孩子智慧的结晶。他花了数小时捏的，比给他买个玩具都好。”我让孩子把泥猫放在厨房的窗台上，不拿进房间，孩子他会心地笑了，笑得那样灿烂。（在孩子5岁前，唯一给他买过的玩具是用一元钱买的一辆用钥匙开的坦克车。）泥猫放了近一个月才自然开裂了。

　　当儿子6岁那年，一天晚饭后他对我说：“妈妈，今天我帮你洗碗吧？”我说：“可以啊！”他有模有样地在水池边洗起了碗来，我也没在意他，让他自己洗。可是，不一会儿，“哐啷”一声，七八个碗碎了一地，一个好的都没有。再看看儿子的脸吓得发白，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赶紧楼住孩子，对他说：“不怕，没事，没事的！人没事就好！”他不解地问我：“妈妈，我打碎了那么多碗，你怎么不打我？”我说：“今天你帮妈妈做家务是好事，打破碗不是你故意的，只是你人小，手小，才不小心打碎了碗。下次一次要少拿几只，做事小心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虽然这些碗，要妈妈几天工资，我也很心疼。但你不是故意的。如果你故意发脾气摔碗，哪怕一只，我都要打你的！明白了吗？”儿子听了，用力地点点头。

　　儿子6岁上学，就当了班长。有一次，班级里上体育课。体育老师是一位刚毕业的男老师，20岁。上课了，老师喊着立正、稍息、向左看齐，向右看齐。儿子看着老师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头雾水。老师看他不动，就踢了他一脚。儿子就在操场上打起滚来。老师喊他也不听劝。校长和班主任都来了，校长问老师怎么回事？老师讲：“叫他做，他不做。”校长又问孩子，小家伙也不害怕说：“我不会，老师他该教我，可老师却打我。”校长让他给老师赔礼道歉，他不但不道歉，继续在地上哭闹。

　　班主任老师喊着：“刘嘉俊你要不想上学就别起来！”他忽地爬了起来。放学我到校接儿子，班主任向我讲了体育课的情况，让我做做工作，给体育老师认个错。回家后，我对他说：“体育老师不知道你没上过幼儿园，校长已经批评他了，他以后不会再打你了，但你闹了一节课，影响了全班同学上课是你的不对，你该向老师道歉。”第二天，孩子向老师道歉，并告诉我：“妈妈，我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由于儿子身体对北方冬季气候不适应，又多次患肝炎。不得已，在他上完小学一年级第一学期，再次把他送到上海外婆家，由外婆照顾。由于他在黑龙江6岁上学，到上海后那边学校不接收，到第二年又重新上一年级。

　　1987年8月，我从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调往浙江省湖州市南浔中医院工作，把儿子接到了我身边生活。

　　9岁的儿子很懂事，主动学习生煤炉，做饭。当他读四年级时，老师让他写作文《我的妈妈》，他在结尾时写道：“我妈妈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迎接新生命的诞生。”看到儿子这么懂事，我虽累而荣！一次，偶遇儿子的四年级班主任老师，问我：“上周班队活动，同学们都自带零食，就你儿子没有带，你知道这个事吗？”回家后，我问他：“你怎么不跟妈妈说，妈妈也会给你买的。”他歪着脑袋对我说：“吃饭反正都回家的。同学的爸爸有的当领导，有的当老板。我爸爸呢，长期生病不上班，就妈妈您一个人上班挣钱。所以，我就没说。”听着儿子的这一番话，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看到儿子这样懂事，我再辛苦也很欣慰。

　　虽然我工作多次调动，儿子他多次转学，又多年离开我，他爸爸长期发病影响他的学习与身心健康。但是，他有优秀的品质，懂得感恩，孝敬长辈，（他外婆85岁高龄住院，又患严重的老年痴呆病，他经常去陪护，照料多病的外婆。）能自食其力，独立生活，没有独生子女的娇惯。儿子的成长，儿子对我的理解，是我心灵上的最大支持，更是我面对这个特殊家庭，承担着家庭生活上重压，承受精神上的痛苦的一剂良药。

　　（作者系浙江湖州民进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