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敝帚楼杂忆

发布时间:2002-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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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敝帚楼杂忆

                                     王绍鏊
因许久不与文字为缘,笔下俗尘山积,扫之不能净,曰敝帚楼者,以自况也。民国三十年“一·二八”之役,余适居留九龙,只身出走,书物尽失,其中有辛亥以来大事记两册,关于一事之起讫年月,及扮演脚色,均详载靡遗。余素性雅不喜劳神于琐屑,故平时不作日记,而遇大事则记之特详。今不幸失此两册,前事已不复能全忆,只可约略写出,毫无系统可言,故曰杂忆。
辛亥起义后,各省纷纷独立,章太炎先生乃组织中华民国联合会,以统一相号召,嗣即改为统一党。当时,余承乏交际科主干,而会计科主干则为张弧,大共和报总主笔为王月波。但闻张氏背后,有财东支持,无虞匮乏。余是时纯为一天真未凿之青年,信以为真,直至王揖唐利用太炎之统一党独立,一变而为收买国民党党员之工具时,始悉张弧、王月波辈均高等特务,而以绥靖太炎、主张统一、反对中山先生之南京政府,为其任务者。余先以力争统一党与宋钝初之统一共和党合并不成,愤而赞成统一党独立,至是始大呼上当,而翻然变计矣!
余之当选众议院议员也,虽籍隶共和党,而并不为共和党本部所提出,且当选举之初,曾再三示意,令余退让,不可;则百计以破坏之,又不成,故余入京时,特将议员符号藏匿,以避免该党本部之招待,盖欲以无党无派之身,与各方相周旋耳。嗣探悉该党少壮派人数力量,尚不微弱,其所主张共和、国民两大党提携以监督袁世凯之说,正与余之意见相同。而该党元老派熊希龄、张謇、梁启超辈,已通过王揖唐、张弧等关系,与袁世凯相勾结,力倡共和、民主、统一三党合并之说,以战胜国民党、拥护袁世凯为职志。双方斗争,业经开始。余乃决计加入共和党少壮派阵营,以共同奋斗。其后共和党虽卒与民主、统一两党合并为进步党,而少壮派同人,仍独立而组织新共和党(实即老共和党之独立),以实行与国民党提携,使进步党在国会内仍不能占得多数议席。迫令袁世凯不得不令景耀月、孙少候、刘揆一辈,再组织各种小团体,以分化方法收买国民党议员,以争取国会内之多数。迨此目的卒不能达到,而袁氏遂有解散国会之企图矣!
使余首次感办党头痛者,即在民二(民二,即民国二年,文中多有此说法,编者注)共和党独立之时。所谓少壮派者,穷措大实居多数,除鄂之民社派由黎元洪秘密津贴外(当时并不知悉,直至民五国会恢复时,胡祖舜与胡鄂公大闹,始戳穿西洋镜,新共和党乃再次破裂,此是后话),余皆赤手空拳,不名一文。顾办党经费,又必须支出,乃不得不分头筹措。曾忆向吾乡父老一呼将伯,即首遭费树蔚氏之痛斥,费氏与袁克定为连襟,固无怪其然,然各方亦绝无加以援助者,余乃至负债累累,不得不弃产以为偿,始感吾国政党,一无经济背景,议员选出,即等于弃儿,无人照顾矣。除非依大军阀为靠山,如进步党之于袁世凯,始能长袖善舞,至少亦必如官僚兼买办之唐绍仪辈,从克利斯浦等借款中,得到若干回扣,始能一跃而取得代理国民党理事长之地位。可笑亦复可怜,民国以来各政党经费所从出,可以思过半矣。
国会开会后不久,即由参众两院各选举宪法起草委员三十名,组织宪法起草委员会,择定天坛为会所,以示民宪至高无上之义。
余在宪法起草委员中,年最少,亦最天真,以为一部宪法,即可拨乱反正,故埋头制宪,乃为唯一无二之救国大计,而孰知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各国宪法,本皆由政治斗争胜利而产生,不问其胜利之阶级背景如何,而皆为一种群众势力之结晶,实毫无疑义。然在吾国当时,二次革命,已完全失败,袁世凯非法逮捕褚辅成等八议员,已威胁至国会本身,而宪法起草会同人,犹不顾一切,以完成此中华民国第一次之宪法草案,不可谓非吾国书呆子之奇迹。
是时袁世凯尚为临时大总统,急欲圆其正式大总统之美梦,且对于宪草,颇欲有所干与,特派其亲信顾鳌、程克、施鹤初等四人(施仅忆其字,不记其名,余一人则忘之矣),至天坛访问,并要求出席起草委员会陈述意见,为同人等所峻拒。嗣乃有种种暗示,谓“不选将自为之”,遂迫令国会不得不用单行法方式,提前制定大总统选举法,先选总统,以为从此妥洽,可免横决之虞矣。而孰知事乃有非妥洽所能倖成者,盖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矣,国会自身既无实力以为保障,妥洽与不妥洽奚别焉。
先是,袁世凯疾首痛心于临时约法责任内阁制之过于束缚,乃嗾使其党徒王揖唐、陆宗舆、王印川(即王月波)辈,在天坛起草委员会内,力倡总统制之说。自国民党二次革命失败后,其激烈分子,非捕杀禁锢,即亡命海外,余子碌碌,以为皆可胁诱也。而孰知事乃有出于彼意料之外者。汪荣宝者,进步党员而袁氏之幕僚也,然其所主张,亦坚持议会政治之信条,当其夕入总统府也,大为袁氏所申斥,但翌朝到会,又滔滔然骋其雄辩阐发英宪精义矣。盖吾国知识分子中,多书生之见,即今之所谓机械论者,不问我国政党有无经济背景,但迷信英国式之议会政治者,当时各党派中,如汪荣宝者,颇不乏其人,故王揖唐辈纵竭力为总统制宣扬,而结果适得其反,此固已大不满于袁氏矣。
未几,又在宪法起草委员会中,酝酿民宪党之组织(余以专心致志于制宪,却并未参加),在进步党方面,汪荣宝、丁世峄、汪彭年等,国民党方面,张耀曾、谷钟秀、汤漪等,新共和党方面,黄云鹏、解树强等,其网罗之范围甚广,其影响也甚大。迨众议院选举全院委员长时,张耀曾以得票几及三分之二当选,乃使袁世凯大惊失色,以为国民党在国会内之势力,仍如此其庞大,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乃决计解散此国会矣。
初,袁世凯将对南用兵,乃先向英、法、德、日、俄五国银行团商善后大借款,以监督财政管理盐务为条件,英使朱而典在幕后策划操纵,最为活跃,实为外交团之灵魂(先为六国银行团,嗣以美国不愿干涉我国内政,宣告退出)。其与我国政府要人秘密聚议地点,则在汇丰银行。当国会开会之初,两院同人,纷纷提出书面,质问善后大借款事,为国会对袁政府所开之第一炮。袁氏乃授意北洋各都督,联名通电,痛斥国会议员“不顾大体无理取闹”,是为军人干政之滥觞。后来解散国会之预兆,即已隐伏于此矣。
然是时清议犹盛,袁氏犹有所顾忌,乃不得不拉拢进步党内之中间派,以供其玩弄。其时共和党少壮派虽已独树一帜,不受袁氏之牢笼,而孙毓筠(即孙少候)之某会(忘其名,陶菊隐六君子传,称孙氏曾组织民宪党,则绝非事实),刘揆一之相友会、景耀月之政友会(孙刘景三氏俱同盟会老同志而投奔袁氏者),皆属御用团体,陆续收编国民党议员,已有相当人数,再加进步党议员,已超过半数以上,乃通过所谓“名流内阁”,熊希龄任国务总理,梁启超司法,张謇农商,皆入其殻中,袍笏登场矣。
关于“速选总统”一节,袁氏恐暗示之犹未足以促其成也,又嗾令十九省都督,以鄂督黎元洪领衔,来电坚决主张,卒于民国二年十月六日,在众议院召开大总统选举会。是日,两院同人已全体出席,将行选举矣(陶菊隐六君子传叙及选举会事,谓“议员只许进不许出’云云,与当时事实不符)。突有军警化装之公民团数千人,包围国会,水泄不通,扬言“不选出袁世凯为大总统,不得出院”,此实为民国史上最愚蠢可笑之一幕。当时二次革命已失败,中山、克强两先生已亡命国外,大总统一席,已绝无竞选之人,苟非公民团之暴行胁迫,以激起国会中稍有正义感者之愤怒,即一次选出亦可也,何至一次二次俱不足法定票数,直至第三次与黎元洪决选始行当选耶(按大总统选举法规定,第三次选举,以得票最多数之二人决选之)。余即因愤慨而始终不投袁票之一人,与余有同感者,实繁有徒,相持至于午夜(同人等因激愤过甚,务欲令袁氏从决选中选出而后快,虽饥火相煎,不顾也)。始依法将袁氏选出。人皆以为公民团之力,而主持公民团者,亦自以为己之功,菽麦之不辨,是非之不分,莫此为甚,何怪民六国会讨论对德宣战案,段祺瑞、徐树铮辈又如法炮制而以为得计耶!
袁世凯当选为正式大总统后,固已视国会为无用之长物,迨张耀曾当选为众议员全院委员长,则更疑神疑鬼于国民党在国会内之威望,一若芒刺在背,乃汲汲焉欲解散此国会,以遂其独裁之阴谋。顾又恐违法以解散国会,将为舆论所不容,为内阁所梗阻,乃妙想天开,利用国民之苟安心理,藉二次革命为口实,将一切祸乱之责任,悉诿诸国民党,甚至天坛宪草内关于议会政治各条,亦诬指为国民党作乱之工具,一面下令解散国民党,并撤消其议员资格,一面密谕军警机关,出动大批人员,星夜遄赴各该议员寓所,追缴其议员证书、证章,此民国二年十一月四日事也。
此解散国民党并撤消该党议员资格之命令,乃赫然有号称“名流内阁”国务总理熊希龄之副署。说者谓熊氏在热河都统任内,曾盗卖清室行宫宝物,其告发者即为袁氏之特务人员,其把柄亦已落入其手中,故熊氏不得不俯首以听命耳。其后,袁氏在将发动筹安会讨论帝制以前,复嗾使肃政史王瑚提五路大参案,以诱胁交通系首领梁士诒等,使负筹备大典时财务上之责任。盖使贪使诈,为专制独裁者牢笼功狗之不二法门,自古已然,于今为烈,然正惟贪诈者乃始受其牢笼耳。
当国民党议员资格撤消令之开始执行也,进步党负责者方面,谓此事与其他党派无涉,甚至有电促其候补议员火速入京听候传补者。迨后发现业已脱离国民党之议员,亦被军警追缴其证书、证章,始知事态异常严重,非仅解散国民党所能了。盖袁氏处心积虑,乃在解散国会而不居其名,其撤消国民党议员资格,不过一种手段耳,方法耳。其最初一批所追缴证书、证章者,确为当时之国民党议员,顾两院开会,仍足法定人数,并不因此而受其影响。乃夤夜开第二批名单,凡曾入国民党而现
作者:王绍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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