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玫瑰(下)
她头一次见到周总理是1940年底,在重庆的中华文协为她、茅盾、巴金等作家来渝举办的欢迎茶话会上。冰心被这位磁石般的人物吸引着,记不清当时周恩来先生说什么了,但他热情的握手传送的热流,却使她感到了前途的光明和希望的力量。
1952年初夏的一个夜晚,冰心和吴文藻被周总理夫妇请进中南海。周总理在西花厅办公室门口握着他们的手问好。听完冰心夫妇这几年在国外的经历,周总理感谢他们在国外为党和国家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夜深了,周总理又请冰心夫妇共进晚餐。告别时周总理亲自把他们送到车上,还仰望着星空对冰心感慨道:“时光过得真快啊,从‘五四’到现在已经30年了。”
1958年,冰心的丈夫吴文藻、儿子吴平、三弟谢为楫先后被错划为右派。在最无助的时候,周总理、邓大姐又派车把冰心接到了西花厅。邓大姐用同情和理解的目光看着冰心,听她倾诉满腹冤屈。冰心说:“吴文藻是右派,我也是漏网的右派,我们的思想基本一样……”等冰心把话都说完了,周总理才开导劝慰她说:“这时最能帮助他的人,只能是他最亲近的人……”周总理和邓大姐的话,让冰心坚定了事情总有一天会弄清楚的信心。冰心永远忘不了周总理夫妇对他们的理解,“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啊。”
冰心最后一次见到总理是1975年1月。周总理作《政府工作报告》的那天晚上,他在主席入口处与进场代表一一握手、问候。见到冰心,他握着她的手微笑着问:“冰心同志,身体好吗?”冰心说:“我的身体很好。”总理又叮咛:“要好好地保重啊。”这是冰心记忆中周总理对她最后的嘱咐。
周总理去世20多年了,冰心家的客厅里始终悬挂着一幅周总理坐在沙发上的油画像,画像下每天都有 一束鲜花。
1980年春,以巴金为团长、冰心为副团长的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日本,受到日本各界人士热烈欢迎。参谒岚山周总理诗碑时,冰心当场即兴挥毫:“高歌直下大江东,力挽狂澜济世穷。仰首吟罢低首拜,岚山一石一英雄。”书罢即得到巴金和在场中外人士高度赞赏。
冰心也忘不了邓大姐。冰心最喜欢玫瑰花,她专写过一篇《我和玫瑰花》的散文。邓颖超也喜欢玫瑰花。冰心有个酷爱玫瑰花的青年朋友在北工:大校园里建了个玫瑰园,每逢花开时节,他都要请邓颖超和冰心同去赏花。有一次,冰心因赶写关于儿童的文章未赴约,邓大姐带了—束自种的芍药花赶到冰心家来看望她,冰心既意外又惊喜,还—起在周总理画像前合了影。
邓颖超逝世后,冰心收到“巴金老弟”的一封信,说:“邓大姐走了,你难过,我也难过,她是一个好人,一个高尚的人。没有遗产,没有亲人,她不拿走什么,真是个人公无私的人。她是我最后追求的一个榜样。一个多么不容易做到的榜样。”巴金的心里话正是冰心的心里话。
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冰心文库里,保存着满满两玻璃柜全国各地的孩子们写给冰心奶奶的信。稚嫩工整的笔迹映出一张张纯真的笑脸和一颗颗扑扑跳动的心。
与孩子们对话,为孩子们写作在冰心—生的创作生涯中占很大的比重。从20年代至今,冰心拥有多少小读者,数也数不清。
冰心10岁开始接触儿童文学作品,当时她常把《无猫国》、《大拇指》的故事讲给弟弟们听。
冰心1923年7月25日写出《寄小读者》的第一篇通讯,登在《晨报副刊》的“儿童世界”专栏上。从1923年到 1926年,她共为小读者写了29篇通讯,介绍她出国后的所见所闻,以及对祖国和亲人的思念。
她写《再寄小读者》是1942年底在重庆歌乐山的“潜庐”,只写了4篇,谈友谊和人生的话题。她说:“友谊是大海中的灯塔,沙漠中的绿洲。”她还告诉小读者:“在快乐中我们要感谢生命,在痛苦中我们也要感谢生命。”
当冰心又一次拿起笔来写《再寄小读者》已是1958年春天。据说是张天翼和严文井鼓动她写的。1958年到1960年,她写了21篇,先后发表在《人民日报》和《儿童时代》上。在那个时代里,冰心能用充满爱和激情的笔,以富于人情味儿和亲情味儿的叙述方式!讲述经历和采撷到的生活之花,是异常难得的。当时让小读者们爱不释手的作品还有《陶奇的暑期日记》、《我们把春天吵醒了》、小桔灯》等。
1978年5月,“文革”中被迫搁笔多年的冰心又开始了《三寄小读者》的写作。这次一共写了10篇。她这次的心情“宁静”多于“兴奋”,“喜悦”多于“感喟”。她感到多年后重与小读者们交流,“纸短情长不能自己”!
冰心永远是孩子们的朋友。晚年,冰心因腿脚不便,出不了门了,但常有孩子们来拜访她,带给她自己动手制作的各式各样的小礼物。一天雨后,家里人看见冰心在窗前久久地注视着楼下,脸上微笑着,就问她在看什么?冰心快活地说:“你看啊,几个小朋友在吧唧吧唧地踩水玩,多可爱啊!”
冰心仙逝了,很多的人到冰心家来悼念这位可敬可爱的世纪老人。其中有很多是孩子,他们在冰心奶奶的遗像前充满感情地朗诵着诗歌。在鲜花簇拥的冰心照片前,还挂着两串银色的纸鹤。冰心的女儿吴青说:“这是一个女孩子叠的。昨天,她和父母一起来悼念冰心奶奶,女孩儿的父亲当年在‘文革’中曾经看守过我的母亲。”
远去的风帆,在晚霞中,“完成了‘自然’的图画”。这是冰心先生晚年生活的写照。
1980年,冰心因写作劳累患脑血栓住院,之后又因右腿骨折动了手术。病情稍有好转,她就颤巍巍地在病榻上写了一篇短文《写信代序》,在《儿童时代》发表时改名为《生命从80岁开始》。冰心在文末说“病好后再好好练习写字,练习走路”,还说“要努力和小朋友们一同前进”。冰心病愈出院后,又把这篇文章抄了一遍,这次的字迹又恢复了往日的隽秀潇洒。这篇文章加上女儿誊抄的手稿共有3份,如今都珍藏在现代文学馆。
冰心晚年的思维仍像年轻人—样机敏活跃。1983年,她的《空巢》荣获了全国短篇小说奖。冰心关注社会,关注知识分子,关注教育,关注孩子,她那些伴着晨露和朝晖问世的短文,内容深刻,笔锋犀利,读来让人爱不释手,同时也让一些人感到棘手烫手。萧乾说冰心:“能爱才能恨。”人们敬佩冰心是同巴金一样敢说真话的老人,敬佩她始终终不渝的拳拳爱国心,称她是中国知识分子良知的光辉代表。
冰心90华诞时,几位年轻朋友为她制作了一张寿卡,并请她题字。冰心挥毫落笔:“有了爱便有了一切。”这是—位世纪老人的生命格言。
冰心的好友巴金先生最后的一大心愿是建好现代文学馆,这也是冰心为之奋斗的愿望。近些年来,她数次向文学馆捐赠书、稿、字、画,在文学馆发展遇到困难时,她又写信呼吁。她在遗嘱中写明,要将自己的稿费和版税捐献给现代文学馆和希望工程。有人做过统计,冰心这几年为孩子们及公益事业的捐款已近20万元。
冰心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为了后人。 她用行动实践着一生追求的真善美境界。
当晚霞映红的大海上,那雪白的风帆远去时,人们听到冰心轻轻的声音:“我悄悄地来到这个世上,也愿意悄悄地离去。”
让我们默默地用冰心喜爱的玫瑰花为她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