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科尖兵王绍鏊(下)
敌营设耳目 太湖燃烽火
全面抗战开始后,党对隐蔽战线的党员提出了新的要求:加紧发展关系,打入敌营,以获取更多的情报。这项任务,王绍鏊干得很出色。有一位当年曾在北洋政府财政部任职的老友阮先生,也是日本财政经济科留学生,对财政和盐务管理很有造诣。他因不满蒋介石,抗战前曾一度赋闲。王绍鏊和他相知很深,趁机介绍他读马列以及有关中国革命的著作。
1938年春天,经党组织批准,由王绍鏊介绍他入党。正巧,此时华中汉奸维新政权粉墨登场,原是北洋官僚的梁鸿志来拉阮先生下水。他通过王绍鏊报告了组织。上级指示他大胆打进去。于是阮先生在伪财政部当上了盐务署长。他利用这一身份,为党不断提供情报,筹措经费,还安插自己人打入敌营,如浙西的盐务局长即是经他安插的我方有关人员。可惜的是,抗战胜利后,这位可敬的阮先生在转移苏北淮阴的途中不幸去世,他对抗战的贡献至今不为人所知。
当时另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扩大党的外围力量和组织。其中包括华东人民武装抗日救国会(简称武抗),它由宋庆龄等联名发起,实际上属于上海八路军办事处(简称八办)和特科系统领导。一天,徐强通知王绍鏊,“八办”决定让他参加武抗的领导。王绍鏊欣然接受。因他是上海斜桥吴江同乡会的常客,对苏南乡亲的抗日热情以及当地上层人士的动态十分了解,还和毛啸岑、黄岳麓、沈立群等地方绅士有来往。这些人想在当地拉武装,他请示组织后输送了一批已加入“武抗”的革命青年参加进去,其中有丁秉仁等。丁秉仁联合其他抗日同志,在吴江的太湖河网一带,从地方杂牌军中拉出了一支数十人的小武装,组织了吴江第一支由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开展游击战,袭击日伪军,搞得很有声势。后来由于经验不足和内部出了叛徒,部队骨干在开会时遭到围歼,队伍被打散,丁秉仁牺牲。“八办”副主任刘少文从安全考虑,建议王绍鏊暂时离开上海到香港工作。王坚决服从组织决定。
掩护“老太爷” 家中成据点
1940年春节过后,王绍鏊离别家人乘船到香港,第一次见到了潘汉年。潘汉年的名字早有耳闻,当下真有相见恨晚之感。潘汉年待人亲切又不失原则,指示王绍鏊先做情报转递工作,并叮嘱他要适应变化的环境,说:“这里和上海又不同,一言一行要符合身份。”于是王绍鏊化名王钧,用通信中写“藏头诗”的办法和上海传递情报。因不承担直接责任和其他同志联系,他稍有空闲就自学俄语,补习英语,教授日语,为担负更多的任务作准备。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准备进攻香港。一天,王绍鏊接到组织通知:除替换衫裤外任何东西都不要带,立即过海。他忍痛丢弃了从民国元年开始记录的大事日记,隐避到九龙湾仔道的一间小木屋里。来年开春,一个自称叶文津的神秘人物从上海奉潘汉年指示来见王绍鏊,他说潘汉年已用“重庆朋友老颜”的名义,通过袁殊与上海的日本岩井公馆建立了联系,让王绍鏊以“老颜代表”的身份,到香港日本领事馆找一个叫小泉的人。经小泉之手,王绍鏊等弄到了前往上海的船票。他上船时发现同行的还有两三位老气横秋的人,接头后才晓得其中之一就是党内有名的“老太爷”。“老太爷”真名叫张唯一,是党派往上海加强地下工作的。他们同船到达上海后,张唯一便隐避在复兴中路合群坊王绍鏊家中。于是,这所普通的民宅便成为党的秘密活动据点。史永、刘人寿、黄景荷、侯德华等常来此汇报工作和交流情报。掩护党的领导和机关,就成为王绍鏊甚至包括全家人的重要使命。
同时,王绍鏊还扮演着另一神秘的角色。潘汉年需要有一个人代表他定期和日本特务头子岩井会面。王绍鏊精通日语和日本国情,又年长颇有资历,潘就将这样一个任务交给了他。实际上,这项任务并不轻松。王绍鏊每次去会面,不仅要满嘴“哈咿、哈咿”地装出谦卑恭敬的样子,讲一些颂扬“王道乐土”的话,还要挖空心思编一些所谓“情报”去应付对方。他后来在《自传》中说:“每次和日本人谈话,都要搜索枯肠才行,以争取他的信任。”而岩井口中透露出来的有价值的情报,他则必须立即整理上报党组织。半年之后,潘汉年考虑到王绍鏊已承担的掩护“老太爷”和机关的责任重大,就调派别的同志接替了这一工作。潘汉年和岩井的联系,后来成为潘蒙冤的一大“罪行”。其实,当时的真实情况在王绍鏊写于建国初期的《自传》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在那风雨如磐的岁月里,王绍鏊不避艰险,忘我工作。日本著名的反战人士中西功等被捕,一些和他们并肩作战的中共党员或牺牲或入狱。王绍鏊奉命援救入狱的倪之璞、金若望等。他找到原北洋财政总长李思浩担保营救倪出狱,又找到上海名中医蔡禹门为关在南市监狱的金若望治疗,金因受刑而瘫痪的下肢终于恢复知觉能够行走了。“老太爷”在他家中接收延安指示需再建立一部电台,请他物色一位可靠的技术人员。王绍鏊找到了交通大学毕业生陈鲲。陈爱国心强,技术水平高,很快就将两台收音机拼装成一部收发报机,和苏北接上了联系。在日伪杀人如麻的“夜上海”,王绍鏊这些活动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当年地下工作者的生活极其艰苦,几乎没有生活费。一位担任交通的陈雨苍,曾于1942年严冬时分和妻儿来看望王绍鏊。因见他饥寒交加,身无分文,王绍鏊夫人当即脱下身上寒衣给他妻儿。王将情况报告组织请求救济。待到下周去他家探视时,陈妻哭诉丈夫已病饿而死了。王绍鏊晚年每忆及此事总止不住流泪,一再对身边同志说:“要艰苦奋斗,不要忘记胜利来之不易啊!”
沪上聚名流 发起“民进会”
八年抗战终于胜利了,王绍鏊在家中与好友们兴奋得举杯庆贺。谈起未来,他因对蒋介石早有了解,一开口便语惊四座:“蒋一旦还都,肯定还是重演独裁那一套。”1945年冬天,“老太爷”张唯一撤离上海不久,地下党又一领导人张执一约王绍鏊谈话。他向组织汇报了自己对时局的看法,认为要加紧展开民主运动。他的建议得到了张执一的肯定。
实际上,那些天和王绍鏊在一起小酌的朋友,大多是进步人士。其中有三层关系:一是同住合群坊的邻居如张纪元、梅达君、赵朴初、林汉达等,因彼此住得近,差不多每晚都到19号张纪元家聚谈。另一层是潘子欣、曹鸿翥、冯少山、谢仁冰等。他们的社会背景不同,有工商界人士,有文教界学者,有的还和帮会人员有交往,但都正直爱国,反对蒋介石和流氓恶势力。王绍鏊与他们常在北京西路广和居聚谈。再一层便是朱绍文、蔡禹门等沪上名医。王家世代习医,所以和这些老人交厚。他年轻时体弱,故长期练杨式太极拳和剑术,后来为了防身,他拄的手杖里就藏着一柄利剑。王绍鏊在这三个圈子里走动,当时聚谈的中心话题是胜利后先民主还是先“统一”。所谓先民主,就是各党各派共商国是;所谓先“统一”,就是国民党一党专政。王绍鏊说,如果是没有民主的“统一”,只能是蒋家独裁。他的意见得到了这些朋友的赞同。他被推举起草了一份关于国家前途的《意见书》,以征求更多人士的意见。
老友谢仁冰和马叙伦交厚,将《意见书》拿给马看。马读罢连声问:“谁人起草的?”谢答:“王绍鏊。”马即请谢邀王相见。两人一谈即合,于是在《意见书》上共同具名。马叙伦以北大名教授、五四运动支持人而享誉一时。同他常来往的有周建人、郑振铎、许广平、柯灵、李平心、傅雷等。这样,两股力量汇合起来,声势就更大了。他们一连在八仙桥青年会等处举行了几次联合座谈,并着手成立一个永久性组织。王绍鏊将这些情况都向组织作了汇报。张执一指示他协助马叙老把这个组织建立起来。
1945年12月30日,中国民主促进会(简称民进)在上海爱麦虞限路(今绍兴路)的中国科学社宣告成立,并发表了《中国民主促进会对于时局的宣言》。朋友们都知道,这篇宣言除文尾所加的口号外,基本上是以王绍鏊的《意见书》为蓝本经讨论修改而成的。民进建立后,王绍鏊当选为常务理事,成为爱国民主运动中的“中坚人物”。
可敬老战士 身殁名未彰
1946年6月,国民党阴谋发动内战,形势严峻。上海人民在中共地下组织的领导下,组织了人民团体联合会,发起赴南京请愿。6月23日,在上海北火车站举行群众大会,欢送马叙伦等一行到南京呼吁和平。那天,王绍鏊和陶行知同为大会执行主席。会后,与会群众举行了示威游行,王绍鏊和陶行知、周建人、吴晗、林汉达等一起走在队伍前列。特务在南京制造了殴打请愿代表的“下关事件”后,王绍鏊又联合各界人士、团体发表声明,抗议国民党当局的暴行。令王绍鏊难忘的是,1946年10月6日,上海人民在静安寺公祭李公朴、闻一多二烈士。王绍鏊作为民进领导人参与了此次活动的组织工作。周恩来代表中共代表团前来祭奠。祭毕,他与王绍鏊等人亲切握手。尽管是在国统区,不便以真实身份交谈,但从周恩来亲切的目光中,他深深地感受到组织的关怀。
国民党悍然决定1946年底召开一党把持的“国民大会”,上海民进等十一个团体发表了《对一党宪法的联合声明》,坚决反对伪国大。在民建召开的大会上,王绍鏊应邀演讲,他以自己十年参与国会的亲身经历,揭露这次伪国大的欺骗性。讲到痛切处,不禁声泪俱下。这年10月,国民党当局宣称民进是“共党暴乱的工具”,王绍鏊也上了黑名单,党组织及时通知他转移。于是,他第二次乘船由上海避往香港。在香港,王绍鏊会见了李济深、沈钧儒、郭沫若、马寅初、马叙伦、柳亚子等新老朋友,畅谈关于建设新中国的设想。
1948年11月,他由潘汉年等安排乘船北上大连,经沈阳抵达北平,出席了筹建新中国的第一届全国政协会议。之后,他担任了财政部副部长、民进中央副主席、全国人大预算委员会副主任等职。他在新的岗位上努力工作,以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却从不对人提起自己曾经为新中国的建立作过的贡献。
1970年3月31日,这位党的忠诚战士在北京逝世。家属是在清理他的遗物时,才发现了他亲笔写的自传和党员思想小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