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民进网站 > 会史纵览 > 会史钩沉

八十岁以后的冰心老人

【字体:

  1980年9月6日早晨,冰心老人在宿舍院中散步,不慎摔了一跤,造成胯骨骨折,就住进北京医院动手术。那年10月正好是老人的八十大寿,她在医院里写下了《生命从八十岁开始》一文,表示在身体康复后再努力创作,同时代一道前进。冰心说《生命从八十岁开始》,这不是一句响亮的口号,而是她实实在在的心愿,并且付之于实践。她八十岁以后的创作,登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发表了具有新风貌的小说、散文、随笔等两百多篇,其中不少还得了奖。冰心老人晚年的创作风格,与过去相比,有很大的变化。她不仅写出清丽优雅的美文,而更放光芒是那些关心国运和民众的带刺之作。她以犀利敏锐的目光观察社会,爱憎分明,越老越要干预生活,直抒胸臆,展现了老作家的嶙嶙风骨。正如杜甫的诗句:“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

  老人的晚年心中装的惟有教育,称教育是头等大事,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她在八十年代写的《我请求》、《万般皆上品……》、《落价》等文章,还尖锐地提出无“士”则如何的问题,无一不是谈教育和知识分子的。她一再呼吁国家要重视发展教育,提高教师地位,改善教师生活。在看了《神圣忧思录》一文后,说是“看得我泪如雨下”,立即写下了《我请求》的读后感,这篇作品在社会上轰动一时,文章发表后,读者来信象雪片飞来,都称赞老人为民请命,勇于干预生活的良知。老人不仅写文章为教育大声疾呼,她还通过民进组织,提出具体意见向党中央反映。1988年她发表对教育改革的四点建议,内容涉及多方面,民进立即转送中央书记处阅处。

  冰心老人在八十岁以后,由于伤腿骨折行动不便,就不再外出参加社会活动,每天在家笔耕不辍,接待各方面来客。虽然在她家门上贴着遵医嘱不能见客的字条,但只要有熟悉的朋友和忠实的读者叩门,总是热情接待。我曾不止一次地陪同民进的同志到她家里去过。记得1983年6月,那时冯骥才刚补上全国政协委员,还不认识冰心。后来就由葛志成秘书长和我陪同前往。一个是文坛宗师,一个是艺苑新秀,两代新老政协委员相见,愉快地度过两个多小时。冰心老人欢迎大冯参加民进,笑着说从此相识,算是一家人了吧。大冯象是学生向老师汇报成绩似的,谈了他创作近况,并拿出两本刚出版的新书,在扉页上恭敬地写上“敬赠冰心师”几个字。冰心也回赠了新版的散文集。那天刚好是端午节,在旁的吴老忙叫阿姨拿出粽子请客人吃,大家边吃边谈,老人兴趣特好,话题甚广,还谈到几十年前的往事。在临别时,老人亲切地对大冯说:你正是创作旺盛之年,可不能太累,要注意保重身体。我巳经老了,写不了什么,繁荣文学创作的重任,落在你们这一代人身上了。这些语重心长的话,大冯不断点头称是,深受感动。

  又一次是1988年冬天,民进在京召开“六大”,楚庄、冯骥才、邓伟志由我陪同一起到了冰心老人家里,邓伟志还是第一次到她家作客。大家说东道西,侃侃而谈。记得楚庄向老人汇报了民进开“六大”的盛况,说这次大会开得很民主,新选了几位年轻副主席……冰心显得很兴奋。她说,民进后继有人,民主促进会就是要促进民主,咱们要同共产党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就要敢于民主监督,不要光是党一号召就举手同意,要认真负责地对党和政府的某些腐败现象进行批评监督,真正发挥民主党派的作用。她又说了她常说的两句名言:“长期共存是我们的权利,互相构监督是我们的义务。”那天见面时,我说:谢老,民进在开“六大”,您给题个词吧。她欣然应允,回到书房里写上这两句话书赠,后来在《民进》会刊上发表了。就在民进“六大”会上,冰心被推举民进中央的名誉主席。

  我在民进中央长期负责宣传工作,主编过《民进》会刊和《民主》杂志。我非常感谢冰心老人对我工作的支持,多次向她约稿,总是有求必应。她那火辣犀利的短文是读者最爱看的。1989年《民主》杂志创刊时,她曾为创刊号写了一篇仅仅三百字的短文,她说听到民进创办《民主》月刊,“这消息使我兴奋而又担心,我们办得好这个刊物吗?”接着她联系“五四”运动七十周年,谈到科学与民主,认为国家在科学上的进步,比民主快得多。又通俗地解释民主就是要使社会上发生什么大事,及时让人民知道事实的真相,听到不同的声音,作出正确的判断。透明度越高,凝聚力就越大。真是写得言简意赅。

  隔了两个多月,冰心老人主动给我写了一封长信。信一开头写道:“看了两期的《民主》使我狂喜,我为我写的那篇自卑的祝词,感到羞愧!我居然发出了‘我们办得好这个刊物吗?’这种‘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疑问。”信中对《民主》第一、二期刊登的六篇文章,作了具体细致的分析,针对文章中涉及的好些问题,提出了精辟的见解和赞叹。信的结尾写道:“我佩服你们年轻人的勇气,正如你说的……‘既已办了就要敢说敢言,反正我也无乌纱帽,不怕承担风险……’我也没有乌纱帽,但是我老了。”最后她引用毛主席说的“青年人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这段话,勉励编辑部同人。其实编辑部里年轻人并不多。我读了这封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位年近九旬的大人物,竟能这样细心阅读这本小杂志,作了高度的评价,这对我们是莫大的鼓舞和鞭策。后来这封信在《民主》上刊出,反映极好。《民主》创刊一周年时,冰心寄来“发扬社会主义民主”的题词祝贺。1991年春节前,冰心又为《民主》写了《新春寄语》的短文,她刚读完1990年第12期《民主》,再次肯定杂志“真有好几篇吐出心声的好文章”,“愿《民主》同人有话就说”可见老人对我们的关怀和爱护。

  到90年代中期,我巳退休,老人也常住医院,就没有再去打扰过她。可惜她也只差几个月未满百龄而撤手人寰。

  冰心老人与世长辞后,我曾作了几首挽诗悼词。选录两首于后:

  七律

    忽报文坛落巨星,寿终世纪同龄人。等身宏著倾仁爱,几代后生哺德馨。

  椽笔纵横扬正气,诤言耿直吐心声。西村昔日常相晤,尺素嘉评记尚新。

  蝶恋花

    送别冰心西山麓,人涌成群共把哀思托。大海涛声播一曲,玫瑰朵朵堆成簇。 母爱童心倾著作,千古文章从此谁能续?不朽精神后辈学,先生酣睡长安乐。

作者:毛启邠
责任编辑:qichunl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