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少岑先生与杭州师范学校民进支部
编者按:本文为伏少岑先生的儿女回忆父亲的文章。转载时略有编辑删节。
1915年,我的父亲伏少岑父亲出生在连云港的一个小商家庭,祖父是从货郎担起家的,勤劳致富,经营小百货商店。父亲曾担任海州民间商会会长,因战乱及管理不善,生意不成,几乎破落。父亲30年代毕业于上海东亚体育专科学校。新中国成立初期任中华体育总会副主席、民进中央委员的董守义先生是他的学长。父亲为人忠厚老实,性格直爽,一辈子说真话,做实事。
任教杭州师范学校担任民进支部主任
父亲大学毕业后,因抗日战争,辗转于西北各地从事体育教育事业。1948年底在德清县中学校长李一航的邀请下,父亲回浙江从事教育事业。1950年在杭州师范学校吴容校长(浙江大学刘丹校长的夫人)真诚邀请下,父亲来杭州师范学校从事体育教育。
杭州师范学校50年代初校址在南山路(现中国美院),1956年搬至文二街(杭州师范学院的前身),“文革”后搬回到南山路末端的玉皇山路(原军队高级干部子弟西湖小学,据说刘伯承、林彪等的子女在该校念过书)。在杭州师范学校,父亲贡献了他所钟爱的师范体育教育毕生的主要精力,这也是他事业最辉煌、最重要的一段时期。
1950年,新中国百废待兴,教育事业也一样。作为体育教研组负责人,他不分昼夜、吃苦耐劳,全心全意投身于体育教学和工作。
师范生女生多,急需女教师。父亲千方百计寻觅到曾任民国驻苏联武官的焦老先生的夫人、学体育专业的张萍玲女士。父亲三顾焦老的岳王路住所,请焦夫人出山,父亲的诚意感动了武官夫妇。父亲又从杭州工农速成中学调来了半路出家的王进老师。加上员工阿土,四人的体育教研组白手起家,撑起杭州师范学校学习苏联体育劳卫制和新中国自己体育劳卫制(准备劳动与保卫祖国体育制度)的推行,这在杭州市教育系统是走在前头的,为体育教育作出了贡献,受到了表彰。杭州大学体育教研室平郑琪教授、改革初期香港出品的《少林寺》副制片鲁兆晴女士都是那个年代他的学生,国家女排陈招娣也曾是他后期的学生。他任过班主任几个班级的学生们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给他过生日、送匾、祝寿,可谓桃李满天下,这也是对他为教育事业所作贡献的认可。
父亲是1952年加入中国民主促进会的。作为杭州师范学校民进支部第一任主任,为了进一步团结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在中国共产党的周围,按照中国共产党的统战政策和民进中央的指示,父亲积极发展教师中优秀的分子加入民进组织。杭州师范学校好多教研组组长成了支部成员。他们出身成分不好,地主、资本家……冼星海的老师、音乐教研室主任顾西林老师,数学教研室主任周诗润老师(旧社会的历史条件,穷苦人家的孩子很难受教育)等,他们要加入中国共产党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怀着对新中国、共产党、教育事业的深深热爱加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进步民主党派。
错划“右派”终得平反昭雪
正是由于执行民进中央的组织发展路线,成了父亲被划为右派的最大罪状。1957年,动员知识分子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向党提意见。他发表了一些意见,比如:工农出身的党支部书记领导方法有问题,领导水平较低,要加强学习;杭州市体育设施过少等,并具体提出定安路要建个游泳池等。所有这些内容后来均被上纲上线,定为反党罪行。
1958年父亲被错划反党、反人民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贬为普通教师,降职降薪。1958年9月他结束被批斗,兴高采烈地“戴罪”继续从事体育教育时(此前还当过一段时间工友、就是原工友阿土的工作),大规模的干部“下放”波及全中国。那时要按比例凑人头,1958年11月,我们全家“下放”萧山坎山盈丰公社务农,民进元老医务界化验专业权威陆尊山先生也是同去的难友。父亲是那么热爱他的体育教育事业,那么全身心地做园丁,又正值中年,此刻是多痛苦和多无奈。父亲老老实实地从头干起,学各种农活,早出晚归,丝毫没埋怨情绪,不发任何牢骚,是位称职的下放干部。好在农民兄弟不是势利小人,不歧视、不难为,帮助他成为合格的人民公社社员。母亲和孩子们始终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安心“改造”。一年后,1959年新中国成立10周年大庆,他首批摘掉了“右派分子”帽子,《浙江日报》在显眼版面刊登此消息,但这“摘帽右派”的帽子却一直戴到1979年年底。
父亲于1962年回城续职,再次下放临平农场。后回杭州十中工作不到2年,1964年又遇“四清”运动,此时父亲已50岁,又被贬到平海街和延河交界的煤球店。他任运货员,独自去南星桥拉车运煤饼、运木柴。经常是汗流浃背,沿着狭窄的楼梯,一担煤饼挑到四楼,那些曾经的熟人装作不认识。不过也有好人,我父亲同事张萍玲老师的丈夫焦先生,曾经的驻俄国的武官,送上一杯热茶。在那个人人对“右派分子”敬而远之的年代,这真是难能可贵。
最庆幸的是,“文革”前他早一年离开学校,逃过一劫。不懂事的学生们没来找他麻烦。我回杭休假偶然见到贴在大街上的“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伏少岑”大字报,父亲兴致勃勃赶去“观赏”一番。说实在的,煤球店真是父亲“文革”中很安全的避难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他一辈子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做事的最好报应。好人虽一生坎坷,但也平平安安。
1979年父亲彻底平反,落实政策,重新回到杭州师范学校,1980年在学校办理退休手续。
老骥伏枥筹办中华业余学校
1980年底,民进组织邀请他与徐欣老师等筹建中华业余学校。多年被剥夺教学工作权力的他,已65岁高龄,但很想继续工作,就以饱满的热情投入筹建的工作。时值“文革”刚结束,百废待兴,急需培养人才。校部六位同志均为退休教师,平均年龄63岁。
筹建时,一无资金,二无设备,三无师资,四无校舍。筹建组成员齐心协力,克服困难,在有关单位的大力支持下,附办在小学的业余中专,于1981年3月正式开学。
而后组织安排我父亲担任学校总务工作。他们勤俭办学,精打细算,做到收支平衡。教材自己动手刻印,桌椅楼上楼下自己搬,连电灯也自己安。就连买来的新办公桌、风琴都是自己踩三轮车运,还把风琴包装箱自制成简易书架。为节省用工,紧缩开支,全校自行车的安放,执行按班级有序排放的规定,省下一名工友开支。
他们关心爱护教师,积极主动与接送部队幼儿园孩子的留下部队协商,让他们顺车接送教师,解决夜校教师回家困难的后顾之忧。
父亲是非常热爱教育工作的人,教育工作就是他的生命。80高龄时,父亲骑着自行车上班,下雪天柱着拐杖赶赴学校。民进领导关心父亲的健康,说父亲年事已高,注意身体第一。领导劝说他离岗,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他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他人生最后一个工作岗位。一般人很难理解,就连家人也不理解。父亲从筹备办学开始直到80岁,都一直在中华业余学校工作,这是他一生投身教学工作最美好的时光。
父亲不仅热爱体育教育事业,热爱民进组织,也非常热爱生活,热爱家庭。他拉一手好京胡,喜欢京剧、话剧。30年代就有德国蔡司照相机,拍有至今都很珍贵的大西北风光的照片。驯养过飞禽,骑着马飞奔在风光美丽的牧区。冬天在学校宿舍前空地,自己浇注滑冰场,带着年轻人一起溜冰。他也能烧得一手好菜。“文革”最困难时期,他自己动手做沙发、橱柜、编织地毯。在任何困难的条件下,他始终积极、乐观地面对人生。
王茵是他的前妻,生前是浙江省教育厅的干部,她父亲是民国初年甘肃省法院的院长,英年早逝。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发生时,她就在西安念书。她为人正直,政治上很坚强。在1958年高压政治环境中,她耐心地教导孩子们:“你们父亲不反党,他今天的一切,全是党给的!”比起多少划清界限,甚至离婚的人们,她站得多高。父亲是1959年10月第一批摘帽的,与她生死不离,始终陪伴是分不开的。她尽管家庭出身“不好”,但一直积极靠拢共产党,她一辈子没实现的入党夙愿,她的子女实现了。王茵患先天性风湿性心脏病,父亲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为减轻爱妻的负担,父亲不仅出色完成教育工作和热情饱满地参加各种社会活动,还独自一人管教上幼儿园和上小学的孩子们。父亲第二任妻子谢丽华是劳动人民出身,年幼父母双亡。她为支撑家庭,培养唯一的弟弟成长、成家立业,牺牲了自己的个人的幸福。她善良、勤劳、大度,40岁与父亲重新组成家庭。两人相敬如宾,搀扶着度过最艰难的“四清”和“文化大革命”的岁月。
父亲是一位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因为热爱新中国,相信共产党的领导,而成为中国民主促进会杭州市委会早期的会员,他是新中国光荣的教育工作者。
注:作者系浙江大学建筑工程学院海洋科学与工程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