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2月30日，马叙伦、王绍鏊等26位文化教育出版界和工商界爱国民主人士，聚集在中国科学社总社所（总办事处）（地址今为陕西南路235号）内，宣告了中国民主促进会的成立。

　　中国科学社总社所是一座小洋楼。1915年前后，一批在美国康奈尔大学留学的热血青年为践行科学救国、教育救国，创建了“以共图中国科学之发达”为宗旨的中国科学社。之后，随着成员相继回国，活动逐渐转回国内。1928年，中国科学社在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爱麦虞限路（今绍兴路）路口购得三亩土地，用于建造图书馆。选择此地的原因是其位于当年的法租界边缘，交通便利，地价较为便宜，文人及文化机构也较为集中。1931年元旦，一座设计新颖、极具人性化色彩的当时全国首家专业公共科技图书馆——明复图书馆正式开馆，馆名以中国第一位数学博士、中国科学社重要发起人胡明复的名字命名。

　　小洋楼与图书馆相毗邻，建成于1920年，原系法国人的私家花园，是中国科学社在购地时连带购入的，于1929年4月作为中国科学社的办事机构和编辑部。民进成立大会之所以选择在此举行，是有其缘由的。一方面，26位创始人中的周建人、曹梁厦等人就是中国科学社的成员。另一方面，在当时国民党白色恐怖的时局下，中共地下党组织对大会的召开做了精心安排，选择此处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中国民主促进会成立旧址全貌

　　小洋楼只是临时借用的会场，并非民进的办公地点，此后就逐渐和民进脱离了关系。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前期，民主党派经历了存在、发展、遭受曲折、恢复正常政治生活的过程，党派成立旧址保护尚未提上议事日程，这座小楼也暂时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寻访

　　民进成立旧址的寻访是由已故民进上海市委宣传部原部长明浩首先着手的。1995年，为纪念民进成立50周年，时任民进上海市委会《民进申城月刊》编辑的明浩，根据《中国民主促进会四十年》关于民进成立于上海中国科学社的记载，来到卢湾区图书馆采集有关资料。卢湾区图书馆（现名黄浦区明复图书馆）位于上海陕西南路235号（绍兴路口），是明复图书馆的后身。图书馆工作人员热情接待了明浩，带他走遍了几乎所有房间，并拍了照，但未能指明哪一间房间是民进成立的会议室。

　　其实，开会地点是在图书馆的围墙之外。1956年，中国科学社将小洋楼捐给了地方政府，此时是有着7户居民的民宅。但图书馆工作人员不了解这个情况，而由于围墙的阻隔，明浩也没有看到这座小楼。

　　虽然明浩的寻访与真实目标有所偏差，但他却由此开始了一项有意义的工作。他从图书馆了解到，为改善交通拥堵问题，根据上海市政工程建设规划，陕西南路需要拓宽，沿路部分建筑物面临拆迁，图书馆也在其中。为此，明浩起草了一份建议，民进上海市委会采纳了他的意见，并以集体提案的形式于1996年在上海市政协八届四次会议期间提交，建议将民进成立大会会址作为革命遗址加以保护。之后，考虑到陕西南路上有一批优秀历史建筑需要保存，市政府决定将陕西南路列为单行道，以缓解交通拥堵，拆迁计划取消。

20世纪30年代中国科学社外景

　　问题得到初步解决后，1998年，民进上海市委会向上海市政协九届一次会议提交了《关于将民进成立大会会址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提案，要求为民进成立旧址挂牌。同年3月，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作了答复，建议先向中共卢湾区委宣传部提出申报。中共卢湾区委宣传部收到申报，经与卢湾区文化局商议后答复同意。但要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需要有配备讲解员等一整套方案，由于条件不成熟，挂牌暂时搁置。

　　1998年12月，民进中央十届二次全会在北京召开，参加会议的上海代表团向民进中央名誉主席、民进26位创始人之一雷洁琼汇报了这一情况，雷洁琼非常关注此事，当即给时任中共上海市委书记黄菊写信，希望能够将成立旧址挂牌作为民进上海市委成立50周年的一个献礼。黄菊对此也非常重视，批示由市委统战部具体落实。在中共卢湾区委、区委统战部、区文化局、卢湾区图书馆等单位共同努力下，这一愿望很快得到了实现。

　　1999年，民进上海市委举行庆祝民进上海地方组织成立50周年活动。6月17日，时任民进中央主席许嘉璐、常务副主席张怀西来到上海参加庆祝活动，并在卢湾区图书馆为民进成立旧址举行了揭牌仪式。在沪的民进中央副主席邓伟志、民进中央名誉副主席柯灵出席仪式。雷洁琼专门发来贺信，贺信中说：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会与中国共产党同呼吸、共命运，由26个人发展到7万多人，在中国革命和建设事业中作出了应有的贡献。在长期的实践中，我会形成了自己的传统，这就是“坚持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坚持爱国、民主、团结、求实，坚持立会为公”。正确而深刻地理解这一传统，是加强会史教育的一项重要任务。

1999年6月17日，中国民主促进会成立旧址揭牌仪式举行。

　　柯灵也是民进26位创始人之一，仪式正式开始前，他对旧址做了辨认，认为当时不是在图书馆大楼开会的，而是在一座小洋楼里。但那道围墙还在，柯灵也看不到这座小楼。因此，民进成立会议究竟是在何处召开的，具体在哪个会议室，仍然是个疑问。

确认

　　中国民主促进会的诞生地是民进追求梦想以及与中国共产党合作初心开始的地方，是所有民进人都不能遗忘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出席成立大会的民进创始人相继去世，给旧址的确认带来了更大的难度。

　　转机发生在2004年。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中心城区，卢湾区图书馆使用面积不符合要求，是一个不达标的区级图书馆。但图书馆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易地另建新馆的话，将割断该馆的历史文脉。如果能将一墙之隔的这座小楼及其附属花园纳入，图书馆的不达标问题将得到基本解决，图书馆也将更精致化、更有品位。当时拥有该楼产权的一个区属房产经营公司已经花费了很长时间和巨额资金，协商置换了原有的7户居民，打算在修整后引进一家大企业总部，每年能为区财政增加大量税收。经卢湾区区委、区政府协调，2004年这家公司将该楼以低价租给区文化局，交由区图书馆使用。

　　这一决定不仅为图书馆的发展创造了条件，更重要的是为民进成立旧址的确认打开了一个通道。2005年2月，长期旅居加拿大的另一位民进创始人宓逸群回沪探亲，时任民进中央副主席、上海市副市长、民进上海市委主委严隽琪会见了他。会见结束后，明浩提议到卢湾区图书馆故地重游，并辨认民进成立大会的旧址，宓逸群欣然应允。随行人员带领宓逸群走进图书馆大楼，请他寻找当年的会议室。宓逸群虽已九十高龄，但仍然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对往事记忆犹新，连连摆手说进大门后应该向右拐弯到一座小洋楼，而不是向左拐弯进图书馆大楼。

　　此时图书馆正在大修，那道围墙也拆除了。宓逸群一见到小楼，就十分肯定地说民进成立大会是在1945年年底的一个星期天上午，在这里一楼会议厅举行的。他不顾工地上的泥泞，在随行人员的搀护下，跨过地上堆放的脚手架，踩着黄沙石子，走进小楼，回忆起了当年的情景。他是马叙伦的学生，也是成立大会的会议秘书，所以会议准备工作都是由他来做的，那天他一早就来到会场，包括签到笺都是他提前放在会场门口的，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个地方，还记得马叙伦先生最早来到会场，第一个签了名，他随后签名。这张写有26位创始人名字的签到笺一直由他完好保存，现已成为民进最珍贵的史料之一。

修复

　　宓逸群的说法与柯灵的说法互相印证，民进成立旧址之谜终于水落石出。民进上海市委会向民进中央作了汇报，得到了民进中央的高度重视。时任民进中央秘书长赵光华表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非常珍贵的信息，对我会的会史和传统教育善莫大焉”。2005年4月，民进中央副秘书长虞音和研究室副主任刘志奇来沪参加江浙沪民进参政议政工作联席会时，到卢湾区图书馆进行了实地考察。5月，民进中央网站负责人王炳舟和刘志奇等专程来沪，研究旧址的修复、布置等相关事宜。经过民进中央进一步考证，在中共上海市委统战部，卢湾区委宣传部、统战部，卢湾区文化局、图书馆的大力支持下，中国科学社总办事处小楼被确定为“民进成立旧址”，并在小楼前的草坪上竖立了纪念石，在小楼一楼会议室的壁炉上挂放了纪念匾额及历任主席的照片。

2005年1月14日，宓逸群在辨认民进成立大会会场后，在会议室门前留影。

　　纪念石高1.1米，重约2吨，右上方镌刻着“中国民主促进会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三十日成立旧址”，中间是民进中央名誉主席赵朴初的集字“爱国、民主、团结、求实”8个大字，左下方镌刻着“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委员会立”。卢湾区图书馆馆长仓荣卿是一位石材专家，纪念石是他亲自到采石场挑选的。时任民进上海市委副主委、著名作家赵丽宏对纪念石的摆放也特别关心，与有关人员进行了多次探讨。

　　纪念匾额由时任民进上海市委委员的上海市工艺美术大师屠杰选用紫檀木，精心雕刻并捐赠。匾额上的浮雕凸显了民进主要创始人马叙伦、王绍鏊的侧面头像，以及民进成立的日期——公元1945年12月30日，星期日，农历乙酉年十一月廿六日，并细刻了26位创始人的亲笔签名，下方镌刻着“中国民主促进会1945年12月30日在此成立”，其中“中国民主促进会”7个字采用马叙伦的手书，四周的白玉兰图案则寓意着中国民主促进会在上海诞生。

　　经过“修旧如旧”的装修，小楼于2005年6月基本恢复原貌，并正式交付使用。启用后的第一个活动是题为“会心一笑”的赵丽宏作品朗诵会。7月8日，小楼改名为“会心楼”，寓意为“群贤同堂，会心同德，弘扬先进文化之地”。12月18日，时任民进中央主席许嘉璐、民进中央常务副主席张怀西、民进中央副主席严隽琪等领导在民进成立旧址举行瞻仰仪式，已回沪定居的宓逸群也出席了活动。

　　2010年7月，经民进中央十二届二十三次主席办公会议决定，将民进成立旧址确定为首批“民进会史教育基地”，成为全国各级民进组织进行会史教育的重要场所之一。

　　为进一步发挥民进成立旧址会史教育、资政育人的作用，向民进成立75周年献礼，民进上海市委会于2019年3月向民进中央提交了《关于建议筹建民进成立旧址纪念馆的报告》，得到了民进中央的高度重视。在民进中央副主席、上海市委主委黄震的直接推动下，经民进上海市委会与中共上海市委统战部、中共黄浦区委统战部等多方沟通协调，各方面工作得到了有序推进。2020年12月30日，中国民主促进会成立旧址纪念馆在会心楼正式开馆。纪念馆大门对面草坪上竖立着马叙伦和王绍鏊的半身铜像。民进中央主席蔡达峰出席开馆仪式并讲话。升级后的民进成立旧址纪念馆，展厅面积由原来的1间展厅，拓展为4间展厅144平方米，展陈面积扩大近8倍。开馆时新挖掘史料20余份，补齐了26位创始人20世纪40年代的照片，让历史人物的形象跃然眼前。民进中央原主席严隽琪亲笔题写的匾额，更是纪念馆独一份的珍藏。纪念馆的展板、展柜共展示了210余份图文资料，以时间为顺序，以重大历史事件为载体，以传统和现代化的展陈方式为支撑，呈现了民进与中国共产党风雨同舟、肝胆相照、通力合作的光辉历史。

上图：民进成立旧址紫檀木纪念匾额；下图：民进成立旧址纪念馆一号展厅（民进成立大会会场所在地）

　　2025年，为庆祝民进成立八十周年，纪念馆新增赵朴初书法作品《金缕曲 敬献人民教师》（1979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纪念刊 1949》初版原刊（国家三级文物），雷洁琼保存半个多世纪的“经历过‘下关事件’的14人在雷洁琼家中聚会赋诗、签名的手稿”复制品（民进会史展上唯一展出），大大提升了展览品质。

　　迄今为止，纪念馆共接待会内外参观团队近400个、8000人次，年均接待量2000人次以上。现在，纪念馆已经兼具会史教育中心、会史研究中心和资政育人实践平台的功能，在民进的建设发展中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

　　（作者系上海译文出版社原编审、民进上海市委原常委，原文刊于《世纪》2025年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