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与《娜拉的出路》
1933年,冰心为一位年轻的女作者林培志的短篇小说集写了一篇序。冰心自告奋勇地为这位作者联系出版地方,选编作品。但是,终究未能出版。
直到六年之后的1939年9月,作者才在北京海淀燕京印刷所自费出版了一本小说集,书名叫《娜拉的出路》,书中共收小说十篇,先后在《大公报》文艺副刊和北平《晨报》副刊等报刊上发表过。书内收了冰心当年为她写的序。
奇怪的是新收的这十篇小说,没有一篇是当年冰心提到过的。因此严格地说,这篇序不能叫《娜拉的出路》序。
1939年正在北京燕京大学执教的郭绍虞先生,也为《娜拉的出路》写了一篇序。他在序言中提到,冰心序中提到的那些作品,也许比本书中所收的十篇还要好。林培志的小说大多涉及家庭、教育和妇女问题。这也正是冰心所关注的。
林培志在“自序”中说:“记得我每篇文章披露时,冰心师见了我,总是真诚地鼓励我多写,因为多练习才会有进步的。她又替我写序,选了我的作品,送去女青年会出版,后来因故未得送去,但我对她那份热心的奖掖,却永远铭感着。”冰心早在半个多世纪以前便已关心青年女作者了。这篇序多年来却没有收入冰心的文集。文章不长,今录如后:我在燕大教书的第一年——1926年便认识林培志,那时她是一个很沉静,很温柔,很文雅的姑娘,课余我们也常有谈话的机会,她的一切,都能得到我的喜爱。
林女士自沈阳事变后开始写作,到如今已有十余篇。我在报纸上看见“佳”或“宝琴”的作品,便会分外注意,自《舞后》看到《募捐》,觉得林女士的作品,有成书发行之必要了。
她的作品当然有着一切女作家的长处,描写得很细腻,很深刻,注意到家庭里夫妇,主仆以及一切的问题,同时对于青年女子的一切希望,憧憬,烦闷,也能体贴入微,写出时代的叹息与呜咽。此外,林女士如此年轻,笔下也免不了有着一切女作家的短处,不过这种困难是会随着年龄与经验之发展而渐渐消灭的。
我觉得林女士和我的创作经验有点相同,她是从“九一八”后写作的,我是从“五四”后写作的,同是被时代的呼声所唤醒。她和我同是先写份内应交的文章,因而引起自己写作的兴趣。她和我同是先写时代问题的小说……不过我却不希望此后的她像我,因为我十年以来没有进步,这是人我所共认的。她应当以我为中途警告“危险”的红灯!
文坛上真是消沉,女作家尤其寂寞!去国的去国,搁笔的搁笔,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雨打风吹,所余无几了。对于这欣欣向荣的嫩芽,我觉得自己无能多写作的人,至少有珍护灌溉的责任。我自己的经验是:读者的注意与批评是作者最猛烈的兴奋剂,我便商之于林女士,把这十段短篇交给女青年会全国协会出版了。
十一、一、一九三三 海淀 北平
1989年欣逢冰心老人的90寿辰,当时去她府上拜寿的人很多。我不想再去打扰。稍后,又逢夏衍同志90寿辰,我随众人去了。心想,集体干扰一次,总比分散消耗老人的精力强。为此,我给冰心老人去信问候,说明我前次的失礼,并附去她失落已久的上述序文。我还记得,《娜拉的出路》是我从东安市场的旧书摊上淘来的。
冰心老人很快回了我一封信:
德明同志:
您没来我处,而去看了夏老,实得我心!我在五号左右……头疼目晕,您真不必凑那热闹!夏老脑充血不足,他说整天昏昏沉沉,本来他总是来看我,我是无车阶级,暂时也不能去看他,只好等些日子再说了。
感谢您给我附来我给林培志同志写的序,我这里早已没有了!您知道她是同她燕大的同班赵承信同志结的婚,赵是文藻的学生,学社会人类学,他们的结合,似乎我们也插了一手!他们的三个女儿,也都是我起的名字(“宗”字排行,和我们自己的儿女本来的名字一样),那时我们替我们学生的儿女取名字,都是这样的,如费孝通的女儿费宗惠,林耀华的女儿林宗锦等。半个世纪了,真是弹指一挥间。今天刚刚得闲,多聊了几句,有空来玩吧,先通个电话。
祝好
冰心 十、廿一、一九八九
《娜拉的出路》的作者,后来放弃了文学创作。解放后一直在中央民族学院工作。诚然,一部新文学史也不可能给每一位过来人都留下芳名。但是,冰心为林培志的作品写序的事,总让我难以忘怀。